未完成的史詩?《1624》對下一場大型製作的啟發
4月
08
2024
1624(文化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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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連子彬(國立成功大學水利及海洋工程學系專案研究人員)

《1624》歌仔音樂劇選擇於春節連假後、二二八和平紀念日前的周末,在臺南高鐵站旁的臺南燈會展區舉行演出。臺南作為臺灣歷史最悠久的城市,近年來更以慶祝建城四百年進行城市宣傳,這樣的活動籌備與《1624》的演出選址形成了政治性的呼應。

本齣《1624》由文化部與國立傳統藝術中心籌劃,集結了二十一位主演演員和十三個表演團體,以及導演、編劇和幕後團隊的努力。該劇以「歌仔音樂劇」的形式,試圖呈現1624年前後的臺灣歷史,描述當時臺灣所面臨的內外挑戰。

然而,該劇在故事的拼接敘事呈現得有些破碎、角色的情緒刻畫有些扁平,沒有足夠的時間,展現整體故事表現的豐富程度。《1624》試圖再現歷史故事,並用不同族群進行故事發展,值得肯定,但本文希望針對歷史時間與觀點拼接、表演形式的拼接、與巨大美感的運用方面,進一步的提出以下的思考。

歷史時間與觀點拼接

劇情中以「遊戲男孩」角色,試圖拼接史料故事中具有「關鍵性」片段。「遊戲男孩」透過「回主選單」的方式,不斷的轉跳在各個匆促的故事間,縫合不同年份與地點的時空情境。此外,「回主選單」的跳脫性質,也代表現代觀眾與玩家,可以用技術與現代作為隔閡,從極度後設的方式,理解歷史故事中的「關鍵性」。似乎正暗示著,只要有了技術與現代作為隔離,就可以看透歷史的機會與暗示。

同時間,各個關鍵場景中,主演演員也以「海洋是阻絕,還是連結世界」或是「獵人還是獵物」等方式說教於觀眾,稍嫌破壞整體敘事美感。例如在獵鹿的段落中,即有以西拉雅族群的打獵之「體」為該段之核心,並以歌仔之唱與演作為「用」的形式,感嘆獵人與獵物之關係,具有相當精煉的情緒價值,並且也是一個成功的非漢人視角的嘗試。但後續又融入了濃厚的說教橋段,闡述弱肉強食生物觀點與國際政治的擬和,使原本的感嘆與稱頌的美感表達中,瞬間跳脫到後設喊話的成分。其中宣揚具後設意義的「島嶼性」、「海洋性」、與「愛與和平」,對劇情本身難稱加分。

此外,這樣的說教可能具有觀點上的錯置,更需要細思。劇中看似是透過故事中歷史的權力及貿易爭奪,省思現今(可說是中美兩大勢力競爭)的國際政治現實考量。但或許更多是以現今的國際政治現實考量,去過度擬和的看待歷史中不同時空中的海權爭奪、貿易據點的陸域經營、或是各族群在這個過程中的征戰與競合。例如像是「太平洋島鏈占整排、海域開闊無邊界」具有當代中美勢力競爭下的觀察。對於這樣的時間與觀點的拼接,或許需要再思考如何編排歷史故事與後設觀點詮釋的衡量。


1624(文化部提供)

表演形式的拼接

另一個形式上的拼接,是演出形式的拼接。總體來說,本齣戲透過大舞台、現代聲光動態效果、交響式的國樂團、以及音樂劇獨唱及齊唱等表演形式,在某些部分建立了適宜的搭配。但是在中場嘻哈段落的呈現形式,或許讓觀戲過程中,難以找到適當的理由與必要性,進而感到演出形式上的突兀。

此外,劇中亦有許多奇怪的語言拼接。劇中對於多元文化想像與多元語言言共榮的期待,並試圖創造出了一個喧嘩的時代觀,是對該時代合理的詮釋。但是部分的外籍腔調與聲道,似乎無助於故事呈現的美感提升,反而有些尷尬。如果能在歌仔戲表演形式的嘗試中,繼續與大型音樂劇的舞台,將可以翻譯或難以翻譯的文化背景、語句、以及其脈絡進行磨合,或許能精煉出更多當代可接受的語言拼接的形式。不過,對於喧嘩時代觀的理解,或許是某種政治詮釋的任務。若要賦予單一齣戲處理這樣的「翻譯」挑戰,或許有些太過苛刻。

此外,由於「遊戲男孩」緊湊的轉跳於關鍵性的歷史故事片段,因此在人物互動和故事結構上,都顯得有些破碎。然而「拚接敘事」並非代表破碎的敘事。反而或許可以期待,能否透過拼接,講述一個故事的多角度,進而使其完整。比較可惜的是,本齣戲跳耀式的章節,雖然都是重要的歷史場景,但卻無法充分地透過故事,深化到表演中的角色動機,達成一個拼接故事該有的敘事美感。導致觀劇體驗,更像是在看幾個斷裂的故事系列。

因此,我猜想或許本齣戲可以有另一種拼接的可能想像。由於這些章節所表達之故事,對台灣歷史演進的歷程都具有相當程度的意義,如果組合起來作為「系列」觀賞,更能夠將拼接性更充實的發揮,進而形成觀眾對於歷史故事的理解。也正因如此,我認為這齣戲深具商業化的發展潛力。例如,透過歌仔音樂劇這樣的表演形式,以及更長的演出時間與集數,除了在歌仔戲面向,導入其表演的娛樂性前提,也加入了音樂劇的表現形式的彈性。因此在我看來,本齣戲的「拼接」本身並不是問題,而是拼接中還需要將故事動力與人物互動調整的更為飽滿,才能進一步兼顧歷史的故事性、商業的娛樂性、與戲劇的美學價值。


1624(文化部提供)

巨大美感

本劇仍有幾個成功的要素。例如交響式國樂使用的音樂句式與變奏利用,達成深刻的聲音印象。或者在日本與荷蘭軍隊的武場打鬥片段,以歌仔戲精煉的打鬥場面與意象,配合模擬大砲的聲光動態達到磅礡的效果,具有相互加持的效果。

本次演出搭建的三維的眼睛形狀舞台與立體的睫毛背景,透過高空視角攝影機,也帶來「巨大感」的觀影體驗,更符合「遊戲男孩」使用的「全景模式」,將大尺度的地點與歷史場合收進戲劇中。此外在這樣的舞台安排下,其換場走位更式精巧,將前後、高低、上下安排的淋漓盡致。場景跟著動演員的走位布局,流動出了有趣的空間性利用,有以上為陸以下為海,或者分隔前後景之空間彈性。

然而故事中的人物,因為各章的時間長度過短,沒有時間完整的表達人物與對話的飽滿度。這些英雄人物,均有著好比「漫威」或是「DC」爽片般的娛樂性潛力,並配合搭配適合大型舞台的豪華且高彩度的服裝呈現。但總體而言,人物的對話與情緒,似乎因為時間的限制,顯得相當扁平。對比起其大製作陣仗相比,實在非常可惜。如果參照歌仔戲素來有的民間娛樂性的角度,「歌仔音樂劇」這樣的體裁,配合高度娛樂敘事的編劇,或許是值得思考與發展的製作方向。

也試想,這些內容如果更長的片段,例如「鄭氏父子」片段或者「諾一知蒲嚕蝦嫁娶」片段等,予以故事流更長的時間建構各自的敘事,並在各個故事中,保留部分類似歌仔戲的人物結構,以及現有的巨大美感的部分條件,或許會更能夠體現本劇原先希望達成的「史詩級」的意圖與體用。

未完成的史詩?想像下一場大型製作

在這個創作自由的時代,官方投入創造國族意識論說的「史詩級」作品,有其資源分配或是國族敘事之問題,但非本篇試圖思考的範疇。既然已經從大型製作的角度出發,將歌仔戲的表演形式從野台與表演廳,搬到連假前後的燈會現場用更通俗的體裁邀請民眾觀賞。那麼,或許可以再思考的是,這個作品到底能不能從歷史再現、美感、與敘事等角度,充分的支撐起這個「史詩級」任務。

回頭審視這次的《1624》的嘗試,恐有過度擬和數個原本可以各自表達的系列故事,成為單一齣章節破碎的戲。同時,將各個英雄化的角色,在一齣戲的時間內難以完整刻劃人物動機與表現的飽滿度。過多的英雄,反而更像是新春煙火秀,難以讓各個重量級演員有完整的機會深化角色動機。未來有機會再大型製作上,亦應繼續深化與調整。

我們也應正面思考,本齣戲有試圖使用歌仔音樂劇的創新要素,呈現並翻(轉)譯了部分當時跨文化衝突或競合的詮釋,其實是部分成功的表現方式。下一場大型製作,也應在這個面向上應該持續精進。另外,在舞台硬體與創造空間性、走位、聲光效果的搭配,也是未來大型戶外製作可以參考的標竿。

《1624》

演出|財團法人高雄市愛樂文化藝術基金會
時間|2024/2/25 19:30-21:30
地點|大臺南會展中心前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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