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物品中生長也逐漸變成物品《斷捨離的物件習題》
3月
09
2018
斷捨離的物件習題(國家兩廳院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15次瀏覽
黃馨儀(專案評論人)

在三樓實驗劇場排隊等待入場時,前台人員便不斷提醒,甚至可以說是「鼓勵」觀眾:所有箱子都可以打開,物品可以拿出來把玩重新放置;也提醒著,等會兒沒有固定不變的座位,走動起站一切都是可以的。不要擔心、不要擔心,放鬆看戲!──雖然這樣的說明的對象為人,然而在整體演出之後回想,當觀眾被這樣提醒告知以後,似乎被標示成為了某種「物」,可以搬運、不能重壓。而這也是索貝爾《斷捨離的物件習題》中的一份基調:他處理著「物件」,然無論是人或是物都是物件。

雖然已被告知,但進場後還是被現場滿滿的紙箱「驚」到了。這樣的「驚」來自非典型的使用實踐劇場,迅速的打破了潛在的觀演習慣,將身體感洗牌,知道等一下的演出可能不太一樣;或是帶來另一種可能態度:為了尋回在劇場的安全感與旁觀主權,打量好可能的主舞台區,先找好位置坐下。兩種動能在雜亂又空蕩的現場成為了可觀察的畫面。而座位應景的是箱子套裝的cube,在場上散置,上面寫有各式分類,或許是「情人雅座」、或許是「雙魚座」,或是「亂坐」,坐下時我們也同在場其他物品一樣被別類。

層疊的箱子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二手商店,箱子被以不同的字跡,大大的區分標示,有時候看似有道哩,有時候卻也沒什麼道理。物品紛雜著,每拾起一樣東西即若觸碰到一段故事。物品的觸感、質地、氣味、顏色、樣貌甚至聲音──我不小心按下一個老式錄音機的播放鍵,沒想到聲音便響起,像是穿越時空的招呼。這樣的「招呼」亦是全戲的基調,每個場景的道具物件都是索貝爾由箱子中拿取出,由他召喚出物件背後的故事,串起所欲展現的生命故事。

然而,由他召喚亦可由他翻轉,自己單獨錄下紀錄現場的聲音,轉換情境後便成為心理醫生的拒絕對話、被動的應答電話變成傷人的分手、而冰鞋也可以成為切菜刀。《斷捨離的物件習題》誠實的表現出人在物件上所投射的情感,直指物與人的依存關係。然這樣的「關係」亦是隨時可鬆動或傾覆的,因為皆是來自人的主觀,也因這樣的主觀,讓人也一再成為物。有趣的是,「將人物化」反而拉近了演出者與觀眾的距離。演出者不貪心,每次的「互動」或是鎖定單一觀眾(如回憶法國時邀請協助攙扶以及傳遞食物的觀眾,或是約會回憶的「前女友」與翻譯),累積與之在場景的關係,建立兩者間微妙的獨特性;或是純以物的法則待人,將箱子與膠帶毫不在意的放置或黏貼到觀眾身上,甚至邀請觀眾成為「電燈泡」。另一個銜接場景,索貝爾好生對待受他邀請拿出包包物件、依紙條指令作為的觀眾,然對於一旁的閒雜人等,則隨意棄置箱子、對臉吹灑保麗龍屑。同樣的肉身受體,因為主觀差異而有不同對待。這就好像當觀眾被邀請依「價值」排列自己的所有物,評判標準會是客觀的「金錢價值」,還是主觀的「情感價值」呢?

最後一景,索貝爾藉由魔術手法,從同一個箱子中不斷拿取出物件,帶領觀眾經歷生命的不同階段。出門準備、工作、約會、生育、壯年與老化,流動且消逝的,經由同一箱子完成,到了最後,取出的不再是能直接稱出名字的物品,而是碎磚與糾纏的線路。像是樹根,像是廢電線。所有生命中的物件層層堆積,成為有也無有意義的廢物。如果胡賽爾說:「每個意識都是關於某物的意識」,當到了這個場景,生命的現象到底是什麼?物件習題說的是存有還是虛無?而人去了哪裡? 是物體紀錄了我們的活著,還是我們依著物品而活著?

若是回看這個劇場習題,從入場前到入場後,我們好像都是物品,在魔術與物件中被指涉。像法國文化社會學家布希亞(Jean Baudrillard)說的:「我們在物品中生長也逐漸變成物品。」「彷佛物質、真實、歷史事實,乃至所有對於現代社會而言根深蒂固的事物,都可以瞬間喪失掉存在質感,成為某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1】

註釋:

1、引自黎子元〈布希亞:「後現代」的大祭司〉,「哲學01」。

《斷捨離的物件習題》

演出|傑夫・索貝爾
時間|2018/02/24 20:00
地點|台北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這個作品的意圖並不是要討論身分認同議題,而係聚焦在創作者以自身生命經歷作為媒介(作為一個澳門人選擇來到臺灣),講述外部環境與自我實踐之間的漂泊與擺盪狀態。而這樣的經驗分享展現了一種普遍性,得以讓觀眾跨越不同的國家與認同身分投入,對於在該生命階段的處境產生共鳴,這個作品就不僅僅是特屬於澳門人來臺灣唸書後在澳門與臺灣之間徘徊的故事,更能觸及有離開故鄉前往他地奮鬥之經驗的觀眾置入自身情境。
5月
09
2024
形式上,主軸三個部分的演譯方式,由淺入深、由虛至實,層次錯落有致,但因為各種故事的穿插,使得敘事略微混亂,觀眾可能會有點難以很具體地理解,主角身上某些情緒發生的原因;再者,希臘故事的穿插雖然別具深意,哲學意涵豐沛,但由於和故事主軸的背景有些遠離,且敘事方式稍嫌破碎,不具備相關背景的人,可能有些不好捉摸,或許是可以再多加思考的面向。
5月
09
2024
但所有角色的真實身分皆為玩家,因此國仇家恨、生死存亡,都僅僅是一場虛擬扮演,這使得觀眾意識到自己無需太過代入角色,反將焦點轉移到遊戲策略的鬥智、選擇上,以及表演的觀賞性。猶如旁觀著卸載了命運重量的歷史,情節是舊的,但情懷是新的。
5月
07
2024
若將此作品在客家文化景點長期駐點演出,相信會是一部能讓觀眾共鳴十足的的好作品。但若要與一般商業音樂劇競爭,或許也要在客家元素上精確地選擇,並由之深度探索。對筆者而言,這部劇目前呈現了許許多多的客家元素,但作品每介紹一個新元素給觀眾,筆者就會稍微出戲,頓時少了些戲劇的享受,變成知識的科普學習。
5月
07
2024
《門禁社區》,探討的不只是「禁」本身的神祕以及誘惑性,更是開啟「門」走進去的人性本身,重新思索人生的存在與否,短促與永恆。偌大的「祥瑞聚落」內,所謂有生活品味的「上人」,過著弔詭的美好生活,追求的純潔與高貴、平靜與祥和,諷刺的是,這裡卻曾是一個葬送自由生命的悲慘之地。而小雯一家的入住,究竟是參與了與世俗之人相異的「上流」,亦或者只是踏入了一場與普世類同的束縛?
5月
03
2024
音樂劇的劇本採取首尾呼應的寫作方式,首幕和最後一幕的場景、事件、角色都是一樣的,但每個角色的心態和情緒都出現了相當大的轉變,中間幾幕則是在闡述過去的事,對被留下來的人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以及想在社區歌舞比賽獲獎的一群客家媽媽們,在設計客家歌舞的過程中遇到了什麼困境。整齣戲以礦工生活以及客家文化傳承為主軸,「彩虹」是貫串全劇一個相當重要的元素。
5月
02
2024
在台灣,白色常與喪葬連結;而在日本,則會與婚喜時的「白無垢」相銜,以顏色翻玩幽冥與神聖的意涵,也是編劇的巧思,配以劇中穿插的台、日童謠與歌曲,形成異色童話的氛圍。特別當,洪珮瑜具有穿透力的歌聲,在劇場中,清唱〈泥娃娃〉、〈明室〉時,聲色與空靜在空間中迴盪時,衍生出一種既鬼魅又莊嚴的療癒性。
5月
02
2024
或許不該單純將各自對於「國家」未來的期許與期望轉作批評作品觀點完整性的工具,那彷彿是去瑞士餐廳抱怨起沒有粄條或cinavu(吉拿富)一般。與其質疑《大使館》中是否缺了哪些當代台灣主體、族群的觀點,影射他方創作者對觀者自身議題的嫻熟與否,甚至上綱至創作資格論的問題等等,不如說這本就是在週轉全球與在地的國際表演藝術生態中,產地—製造—IP(intellectual property)間錯綜的生產機制下,瑞士創作者對「中華民國(台灣)」的政治主體在國際政治與國/族認同間的觀察與思考。
4月
30
2024
里米尼紀錄劇團的創作,一向以挑戰劇場設定成規,拓展劇場邊界,純熟運用科技著稱,《這不是個大使館》不僅展現劇團既有特色,更是一個讓人驚奇的精緻手工之作:精巧的紙版模型,簡單的機械裝置,古趣物件(舊式投影機),充滿質樸感的影像,表演者與舞台技術人員,自在地在台上穿梭流動,將演出技術執行貼切地融入戲劇動作的推展,整場演出維持流暢的節奏,而無滯礙,不僅體現劇場的集體創作精神,也隱隱然呼應作品的主題性。
4月
30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