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質地迥異的舞者,剛柔並濟,好像非常適合談愛情。女女、男男、男女,不管怎樣的排列組合,都可以發展出不同的關係。舞蹈,尤其適合用來呈現情感的主題───局部的敏感接觸、溫柔的呵護、渴求與滿足、閃躲與追尋……許多難以言宣的微妙情愫,都可以藉著舞蹈這種形式,藉力量的拉扯、對峙或呼應,無盡地探索下去。
這些,在《I’m Still Here愛情如是繼續》的前半場,都一如預期地呈現出來。從開場每個人在流泉聲中獨自徜徉,彷彿原始的、自得的伊甸世界,然後兩兩相遇,在不同聲響的人造音頻,甚至噪音當中,開始了甜美的火花與憂患爭逐。最終,愛情彷彿只剩下苟延殘喘、互相忍讓、永遠懷疑的傷痕。
已過了青春期的創作者,當然要談的不是羅密歐與茱莉葉式的青澀之愛,而是「如何繼續」。然而,疲於抒情之後,愛情還能怎麼談?───或者更重要的是,談什麼?「愛情」,就像「壓力」、「憂鬱」等等情感反應,看似抽象,但實與外界有千絲萬縷的關聯。要深挖,恐怕就不能侷限在單人情緒或兩人天地的格局。性別、階級、族群、角色扮演、社會認同,無不是影響愛情關係的要素。舞蹈看似抽象,但其實也是擅長表現潛在權力關係的媒介。
《I’m Still Here愛情如是繼續》的舞台設計,相當具有表現戀人與環境因素的優勢。觀眾坐在幾座移動的平台上,隨著演出進行,不時會被推移改變位置,「移動平台上的人們是背景也是表演者」(節目單摘錄舞台設計吳季璁語)。作為觀者,穩固的觀看位置瞬間改變時,彷彿脫離地心引力,不由自主被帶往不可知的位置,一如被愛情牽著鼻子走的戀人;而作為被觀看者,平台上的觀眾也構成了無形的環境壓力。
但是很可惜的,平台只被運用為重塑表演空間的硬體,讓戀人們身在時而寬廣、時而擠仄、時而狹長、時而對立的地帶。觀眾如同面目模糊的隱形存在,舞者從未對之做出反應。任何一座平台,從未變成真正的介入者,或是改變表演的主體。也就是說,「社會」從未出現。再怎麼滄桑,都只是兩人小世界的滄桑。很難想像趨近中年的愛可以這麼「純情」,這麼封閉,甜與痛都這麼自足。
在演出的後半場,這一侷限更為明顯。平台基本上固定不動了,台上多了一張長桌和兩張椅子,四人同步在場。然而,漫長的四人舞中,沒有發展出真正的群體關係,仍然是無盡反覆的拉扯、頹倒、強求的片刻溫存。四人之間,進行的仍只是兩人關係的不斷換位複製,同樣的情緒,缺乏層次地變成機械性的排列組合,像是不斷停格的人體雕塑,但是,更複雜的關係,並沒有開發出來。在長時間的重複之後,只看到舞者的體力暴虎憑河式的揮灑,卻什麼也沒留下來。
蘇安莉的收放自如、余彥芳的柔中帶剛、魏雋展的神經質、徐展鵬的剽悍───舞者的質地和身體表現,應該是今晚最可觀之處。我們看到了許多會心的片刻,卻沒有累積出更誘人的視野。舞蹈當然可以什麼也不說,但是當有意要說、又說不出新意時,即使觀眾的座位不斷漂移,也無法看到不同的風景。
《I’m Still Here愛情如是繼續》
演出|古舞團
時間|2014/11/07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