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應於宇宙恆河,人的存在渺小,愛情如何偉大,也抵不過時間的長河,終究消逝,能夠遺留下來的,只有人類意識所構築的永恆。
在喑黑的空間裡,如海浪潮汐的環場音,如置深海,無垠無盡的深海之中,四名男女遊走,觀看在場中的獨行(舞)者,呼吸之間,盡展姿態,是語是訴、如行如遊,像是每個擦身而過的城市大街場景,茫茫人海中的滄海一粟。關係行動轉換,以水滴聲作為暗號,自起至落的0.25秒,輕微而細緻的迴盪,如同生命的須臾、愛情的轉瞬之間,開場的900秒,成了全長75分鐘裡,最接近命題而唯一的段落。
剩下來的篇幅,環繞在兩男兩女,不同關係的排列組合,同性、異性、三角、四邊,或疏離或黏膩,或張或弛,羅列鋪排著曖昧、甜美、暴力、渴望、孤獨。在開場的驚鴻一瞥之後,那些關於愛情的形容詞,只能浮貼在始終不見張力的囈語,無法堆疊的行動迴圈,原地盤旋,直到語無倫次。
節奏中錯落著觀眾席的移動,切割行動空間、伸縮觀演距離,舞者則穿梭在變動之中,一路舞至終幕之前,四人徘徊於一桌二椅之間,流動在看似反覆的結構語言,他她他她的糾葛愛慾拉扯之間,未見其完整的樣貌,即已進入扭曲變奏,終成無以名狀的碎裂喃喃。腦中浮現碧娜鮑許《穆勒咖啡館》其中一幕,同樣有桌有椅,但不依靠期間,女子環抱男子,另一男子手動操控著讓男子與女子搭落成公主抱,男子無感脫手讓女子落地後,女子隨即回到環抱姿態,離開的另一男子走回,再次操控兩個肢體。結構精準反覆,直到速度加快而無所失序,離開的男子不再回來,兩人卻進入制約,不再需要他人操控的自我輪迴。
《愛情如是繼續》無以形成結構,凸顯了古舞團擅長的即興舞蹈創作的極限與盲點。即興舞蹈(Dance Improvisation/ Contact Improvisation)本就不以結構為創作方式,強調流動及肢體關係的自由互動特質。在短編作品,或是創作初期、肢體開發,極有發展探索未知的可能性。但當進入長篇幅的發展,如果仍然捨棄結構,在缺乏對於命題足夠強大的核心意念,加上創作者之間的默契不足、意識無感的情況下,便容易集體航向失語、不見盡頭的無垠北極圈。
舞台設計吳季璁,繼《shapde5.5 》(劉守曜獨舞)之後,再次使用人力操控的手工動力裝置,以低限思考舞台的定義,企圖模糊觀演的界限,也具體抵抗關於當代跨界劇場的科技迷思。將觀眾席置於五片大小不同的黑色平面台車上,在視覺上,造成消失的錯覺,利用人力移動的裝置,改變空間的結構,成為另一層敘事語言。但擁擠的空間,讓希望觀眾或坐或臥的想法,無法實現,而更顯尷尬侷促,即便已是減至最無感的操作,仍顯干擾,空間切割對應作品想像的延展,觀演關係的破格重組,同樣因為執行力不足的遺憾,完成不了浪漫的想像。
《愛情如是繼續》的失語,一方面因為即興舞蹈的侷限,另一方面則是文本的薄弱。對於關係的描繪,僅僅點到為止的肢體碰觸,隔靴搔癢,停留在觸不到的戀人絮語裏糾結,缺席了面對愛情,真實的刻骨銘心。但是,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在其自傳中提到﹕「動作從不說謊,舞者從身體動作中告訴觀眾他/她是誰」。如果所言不虛,或許這也就是真實了,我們的確見證創作者本身對於情感關係表達的封閉與防備,以致最終,當站在舞台上燈光下眾目睽睽前時,選擇如此安全的自我保護機制。觀者被迫站在關著門的大堂前,無以挑戰彼此,只有疏離。
像是電影《closer》(偷情)清新版,沒有放肉桂的蘋果派。要在愛情的古調裏彈出新曲以動人,本是難事,欲言又止,更難以成事,作為劇場實驗的嘗試,則只能繼續,但心門不開,必然無以為繼。
《I’m Still Here愛情如是繼續》
演出|古舞團
時間|2014/ 11/0 7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