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笑鬧之拳」之揭露與嘗試《鬧三小》
5月
11
2016
鬧三小(台南人劇團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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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敦智(台灣大學戲劇系四年級)

《鬧三小》由三齣各四十分鐘左右的戲組成,張博翔、宋子揚、蔡志擎三位分別擔任《喇叭花殺手》、《擋一根煙》、《怎麼吃牛才好吃》三齣劇的編劇跟導演。以「鬧」之名,聯手展開三段不同面向的故事與討論。

《喇叭花殺手》以家庭悲劇起手:一個在現實裡翻滾、追求夢想的兒子,被父母所指責、壓迫,讓人想起《玻璃動物園》,可說是一典型人物。而這樣的悲劇元素來到《喇叭花殺手》,從開場的片段,便被重新轉化為帶有「好笑」成分的風格。我們因此想起契訶夫對「喜劇」的看法:可憐者的自怨自艾,悲劇本身對自身的強調,這件事本身是好笑的。而當家庭悲劇看似準備要推向高潮,劇場燈亮,故事帶我們往外擴張到劇場空間裡,看似疏離,實則為故事對現實的進一步逼近。原來在「劇中」已經忍無可忍的阿賀,回到現實,仍是一個不被同事前輩理解的編劇、演員。現實生活中的他抱有同樣理想、困境,卻無法「開槍」,導致笑鬧後的悲劇收場。

故事的兩重結構帶來的力道、指控,使得《喇叭花殺手》自有迷人的重力。然而,如果將討論範圍擴大,以整齣戲的角度切入,那就必須回到契訶夫對「喜劇」的理解重新出發。回到全戲的視角,需要另外引入的層面是《喇叭花殺手》與「現實」的關係,也就是本劇第三層後退:觀眾與導演的現實。既然劇本在第一層已經以契訶夫的方式「否定」了阿賀的悲劇——「好笑」的本質揭露了「阿賀」的不足——導演卻又在第二層重新為阿賀(也就是排練場的阿文)講話。這是故事的盲點,全劇最後形成封閉的景觀,無效的東西被重新肯定,讓事件回到起點。未曾出發,自然無法解決。社會批判的力道一度擴張後,重新限縮於此,變回單純、無用的「抒情」。

《擋一根煙》從兩個背景與價值觀截然不同的角色日常,激起一場價值與命運的辯論。一連串的機運、巧合,迎來馬克的死,問題出在哪裡?可以倒轉時光的話,修正的哪一個環節才可以保命?一連串的辯論涵蓋了蝴蝶效應、宿命論等。「野台開講」的形式,加上節奏掌控,以及多變、自由的影像及場景,讓全戲充滿豐富的劇場性。然而若回到內容本質,辯論佔據全劇百分之七十,但內容上卻了無新意。導演寫於節目單的理念說:「正義、是非、對錯,都是被包裹在理性中的感性⋯⋯沒有一個人可以全然的理解另一個人,更沒有立場評價。」這是以感性包裝起來的「中性」,不參與、不批評、不涉入,便無從受傷。以退後的方式來獲得看似「客觀」的論點。或許因為這樣的出發,理念在成就《擋》的同時,也破壞了《擋》。戲走向了「沒有結論」的終局。它對現實也是「不涉入」的——確切而言,是「無法涉入」。死而復生的笑鬧形式,作梗之餘,也剝奪了觀眾對角色最後的同情。

《怎麼吃牛才好吃》透過密室三人的互動,揉合了原始慾望、社會扮演、以及宗教元素,放在一起進行「亂鬥」,在約四十分鐘的篇幅裡做出清晰、全面的推演,可說是三部作品最成熟者。在這個被監禁的空間裡,原始的慾望——飢餓與性——不斷襲擊著兩個人,剩下的一個訴諸宗教,一心唸佛,不願「吃牛」。在此過程中,「慾望」不斷「溢出」,凌駕於扮演、以及扮演所衍生的權力關係之上。而宗教至高無上的力量,被導演放入與慾望相同的位階裡,一同相處、競賽,求生存。有趣的是,最後宗教卻因慾望指示「有理由的殺生」而甘願成為廚師,親自「操刀殺牛」。這是宗教的附魔。為慾望所宰制後的宗教,成為一隻更強大的手,主掌生殺合理性,但服侍的卻已經是討論「怎麼吃牛才好吃」的慾望。透過廚師日式的面面俱到、彬彬有禮,導演對慾望、宗教、權力間的關係糾葛,展現了獨到的批評與諷刺。除此之外,「密室」空間本身、以及從未露面的「主人」究竟是誰?作為戲劇元素,他們刺激了主要角色的行動,但若要將作品往更長的篇幅發展,這方面的詮釋與利用,或可以擴大本劇思考、辯證的容量與空間:「什麼」宰制了所有的慾望?在既有權力結構之下,慾望與慾望如何抵觸?如何「交相賊」?這都是可以因此演算到的範圍。

綜觀《鬧三小》,其集體顯示無論在藝術或不同議題的討論上,「嚴肅」都並非唯一的解法。「鬧」的群聚、「鬧」的集合,展現了新生代「認真」的方式。

台南人劇團透過《鬧三小》迎來新生代的創作能量。而這份能量的內裡,包括了美學方法、與作品內在之辯證。顯然,在這次演出中,後者對前者是有待追補的;這樣的缺點在四十分鐘左右的篇幅裡並不突兀,但對未來的長篇作品而言,卻至關關鍵。有了好的形式基礎,加上「有話想說」以後,如何說得更多、更鞭辟入裏、拳拳服膺,則會是下一個導演們將迫切迎來的考題。

《鬧三小》

演出|台南人劇團
時間|2016/04/23 19: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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