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天群(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生)
《兩生花劫》,是2024臺灣戲曲藝術節「非.常.愛」主題系列演出之一,由薪傳歌仔戲劇團領銜。將德國劇作家萊辛名劇《艾米莉亞・嘉樂蒂》(Emilia Galotti,1772)融合於歌仔戲之中,以愛情、復仇、釋懷等主題串聯劇情,展現導演鴻鴻的大膽改編和對劇本的深入理解。全劇透過李商隱詩和兩面繡為主軸,共分為八場(不含序場、尾聲),以上四下四的分場方式進行,總計時間將近三個半小時(包含中場休息二十分鐘及謝幕),上半場的故事情節上忠於名著,以由愛生劫的主線進行,將故事背景橫跨中西時空,掛上明末的時代背景加以重新詮釋和改編;下半場則以二十年後的臺灣為背景,敘述為愛劫後輾轉逃亡的重逢,探論復仇與釋懷的掙扎。
《兩生花劫》的舞台設計、音樂設計及演員的唱腔身段都讓人十分驚艷,這些元素無疑為演出增色不少,尤其是聲音的共鳴效果,唱念之間,讓整體表演更加動人。舞台設計和音樂設計是這部劇的一大亮點,舞台化為繡面,結合絲線、刺繡的飛針走線,在布幕、布幔的變化之間,梯臺與道具的移動之間,巧妙呈現劇情背景和人物情感,令人目不暇給。音樂方面,結合傳統歌仔戲曲曲調和原住民歌謠,以及月琴說唱,帶來豐富多樣的聽覺盛宴,增添劇場氛圍和觀眾感受。
劇情部分,從〈恨相逢〉、〈搶親劫〉、〈西廂計〉、〈離人淚〉上半四場來看,可謂激發演演員精神,不但刻劃德國名劇主線,更鑲嵌明末時空背景的動盪,毫無違和;而下半場部份,時空跨越二十年,開始拆解上半場所埋下的悲劇,然而,第七場〈針繡情〉和第八場〈兩生緣〉,情節似乎較為疏離,然而,或許也正是編劇用心,呼應現代電視劇中的搬演模式,將情節重複述說,並用較為誇張卻緩慢的演出模式帶給觀眾,也嘗試呼應節目單所言「從MeToo到轉型正義的戲曲探索」。〈尾聲〉唱詞有言「一支金針,穿雲入夢,繡出人間繁華;一支金針,刺破美夢,才知全是虛花」,不但斷言整齣戲曲的上下半場,更是訴說人生轉折的虛實之間,同時暗示傳統再創的嶄新思維,透過穿針引線,達到中西融合的絕佳饗宴。
劇本宜提升故事的緊湊性和節奏感,自然融入一些情節轉折或高潮,讓觀眾保持興趣,同時也要推動角色發展和主題深化,確保每個場景都有明確的目的和推動劇情的作用,比如安家兩支傳家之寶「金繡針」,從第三場〈西廂針〉貫串到第七場〈針繡情〉,一支由安老爺用來傷瞎崇親王(江亭瑩 飾),一支由安雪娘(張孟逸 飾)傷了自身,這樣富有異∕己、他者∕自我的物件可以多多出現;下半場可以進一步挖掘角色內心的掙扎和成長,讓觀眾更加投入角色的命運,從而減少拖戲的感覺,否則無法突顯如米那庫(王台玲 飾)在安雪娘、秦樓月(廖玉琪 飾)和崇親王之間的調節作用,淪為原住民就是個樂觀民族的印象;確保結局有力且富有影響力,避免虎頭蛇尾,僅以原住民的樂觀態度完結整個漢人在跨域時、空的悲劇,結局應該對全劇的主題有一個昇華,突現「劫」的復仇或釋懷,真正解決胡千(劉冠良 飾)所留下來的爛攤,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而非只是予以釋懷。
兩生花劫(薪傳歌仔戲劇團提供/攝影陳宥崧)
挑戰傳統的押韻平仄框架是一個大膽的嘗試,但需要保持在一個能夠接受的範圍內,以確保歌仔戲的風格和特色不受損,否則會讓觀眾感到有些分裂,比如第八場「世界冤屈是千萬千,找無長梯爬上去問上天。花花世界恁敢看不厭,究竟要折磨到何年;昔在秦淮安家府,涓涓流水當戶穿。繡莊工巧聲名遠,合家市井皆流傳,飛針穿引百千線,縷縷絲絲密相伴」,前四字押「平聲先韻」當無問題(第三句不押韻是對的),但在換為「平聲仙韻」之後的後六字,「伴」的「上聲緩韻」或「去聲換韻」就讓人思考;音樂的突然轉折需要注意平衡,過於突然的音樂轉折可能會影響到整體的劇情節奏和觀眾的情緒感受,或許能進一步調整音樂的過渡和結構,以確保音樂和劇情之間的匹配度。
臺語發音的準確性對於呈現角色的真實感和臺灣文化的表達非常重要,或許能提高臺語發音水準,比如文白異讀的問題,諸如第一場兩人相識時唱到「前」的押韻,究竟分別要讀「tsiân」還是「tsîng」?第六場「買辦生理『通』海外」是讀「thong」還是「thang」?第八場「本『領』」是讀「líng」還是「niá」?另外,第一場有「圍」字唱作「uê」,但教育部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僅收有「uî」,究竟何者為是?正確使用臺語音讀,才能使角色的語言表達更加地道和生動。
總的來說,《兩生花劫》是一部集傳統與創新於一身的優秀作品,在各個方面都展現實力,劇中呈現的文化融合和思想深度,將觀眾帶入一個令人驚艷的歌仔戲世界,並在傳統調中帶來變化,是個具有挑戰性但也充滿潛力的嘗試。伴隨著對於生命的種種叩問,這部作品的實驗精神和創意表現都值得肯定,相信在未來的演出中會不斷精進,成為臺灣歌仔戲在中西交融改編的亮點之一。
《兩生花劫》
演出|薪傳歌仔戲劇團
時間|2024/06/08 19: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大表演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