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紛其若飄兮,逸響薄於高梁;
弱腕忽以競騁兮,象驚電之絕光。
飛纖指以促柱兮,創發越以哀傷。
時旆搦以劫蹇兮,聲檄耀以激揚。
―傅玄《琵琶賦》
琵琶說盡心中無限事,或哀怨或激昂,而王昭君寄情於琴,訴說著她的思鄉愁緒。昭君出塞後的心境,時常成為後人思忖的題材,國光劇團《青塚前的對話》中,王昭君的一縷幽魂感嘆身世飄零不能作主,在文人筆下成為藉古論今的憑藉,入胡之後的王昭君如何了呢?似乎只能怨怒投江才能成就她的和親榜樣。
此次可樂体創制的《琵琶語》,則以昭君之女「雲兒」的提問步步直逼昭君的內心,相較於《青塚前的對話》中的文姬本為漢人,與王昭君有同樣的國族血統,雲兒則出生於大漠之中,承繼著單于的血統,天生注定與母親有胡漢之別,身份認同的議題被突顯而出。
辣爽直率的雲兒對映幽怨隱晦的昭君
戲的開頭,雲兒著番邦服飾、頭戴狐尾,外罩著一件牛仔外套、一手持手機、一手提著行李箱,口中說著粵語。她的裝束打扮顯示她非「本邦人」,粵語是演員袁學慧的母語,對臺灣的觀眾來說,也象徵著她並非「本地人」。服飾與語言拉開了與觀眾的距離,形成他者的存在,而機場廣播暗示著移民與流動意象。族群的遷徙與移動是當代生活的景況,同時也帶來離散與身份認同的問題,如何定義「家鄉」即相當具有歧義性。
可樂体創制提供/攝影陳又維
在傳統「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封建思想下,文人筆下跳江自盡的昭君必忠於漢室,而在當代意識中,我們注意到昭君作為一名女性的自我意識,《琵琶語》則更進一步地,以昭君的後代、一名胡漢混血的角色對映著她。
雲兒像是昭君投射的想望,她舉止豪野、不受拘束,在單于安排婚事後毅然決然離開匈奴,她的追求自我與不願受支配,皆對映著昭君的幽怨與身不由己。如同《青塚前的對話》中的文姬,陳美蘭在詮釋文姬和昭君兩個角色都具有幽怨隱晦的特質,相較於袁學慧的演出雲兒的辣爽直率,揭示胡漢女子的性格差異。猶如舞台空間將觀眾席分成兩側形成兩面臺,觀眾的對望如同漢、胡的分野,在導演陳煜典的《行過洛津》中也曾見過以兩側戲曲演出對映許情的人生,較可惜的是,兩側觀眾席的作法除了作為一種對望不能看到新的視角,無論坐在那一側,觀眾所見皆同。
可樂体創制提供/攝影陳又維
雲兒一角除了是王昭君所想望的投射,也是觀眾的化身,透過提問不斷直抵昭君的內心,藉由雲兒意欲嫁至中原一事揭開其傷疤。作為一名和番的女子,昭君曾在老單于逝世後有了回中原的希望,卻被漢使一句「從胡俗」所打碎。當雲兒以為嫁到中原能更為親近母親時,母親道出「你終究是胡人」撕開了母女間的裂縫。在國族與身份認同的歷史語境下,女性的、母女之間的關係因著宗族血緣之故滲著一股隱晦的隔閡,即使在家族之中,昭君也同樣是個外人。巧妙的是,劇中並未將昭君思鄉的情感寄託於女兒身上,而以母親的角度擔憂她因性情與民情的差異起衝突,在宗族血緣裂縫中又透出母性的溫柔。
楚江吟,在他方
琵琶曾是一道鴻溝間隔著母女二人、區別出胡漢身份的差異,同時也是母女和解、互訴衷腸的連結。位在幕後的樂師許淑慧是劇中若隱若現的第三個角色,透過琵琶聲的激昂外顯了角色的心境,在演員的慢唱與琵琶的快速撥弦中形成對比,她偶爾在幕後唱曲成為畫外音,同時烘托了情境。因此,琵琶之音成為劇中無語的表述。
可樂体創制提供/攝影陳又維
另外,戲頭和戲尾皆使用了【崑曲.楚江吟】一曲,在崑曲《青塚記.出塞》一折中,【楚江吟】道出王昭君離鄉的怨,而後五怨的唱段亦是崑曲經典。而在本劇中,未能感受到王昭君的怨與怒,更多是身不由己的無奈,雲兒的出走雖為自主意識,然此處再次使用【楚江吟】則有迫於無奈的意味。劇尾王昭君唱著粵曲,有母女連結之意,似乎也暗示著在他鄉安身立命。
《琵琶語》是在當代離散的語境中,透過王昭君與雲兒的對話思考「辨己身」必要性,在一個不斷流動遷移的世界裡,是哪裡人有那麼重要嗎?有了身份認同才能安身立命嗎?劇中並未給出答案,卻也讓人思考,王昭君若處在當代,也有生活在他方的權力。
《琵琶語》
演出|可樂体創制
時間|2022/11/20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多功能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