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的琵琶,無語的表述——《琵琶語》
12月
01
2022
可樂体創制提供/攝影陳又維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681次瀏覽
素手紛其若飄兮,逸響薄於高梁;
弱腕忽以競騁兮,象驚電之絕光。
飛纖指以促柱兮,創發越以哀傷。
時旆搦以劫蹇兮,聲檄耀以激揚。
―傅玄《琵琶賦》

琵琶說盡心中無限事,或哀怨或激昂,而王昭君寄情於琴,訴說著她的思鄉愁緒。昭君出塞後的心境,時常成為後人思忖的題材,國光劇團《青塚前的對話》中,王昭君的一縷幽魂感嘆身世飄零不能作主,在文人筆下成為藉古論今的憑藉,入胡之後的王昭君如何了呢?似乎只能怨怒投江才能成就她的和親榜樣。

此次可樂体創制的《琵琶語》,則以昭君之女「雲兒」的提問步步直逼昭君的內心,相較於《青塚前的對話》中的文姬本為漢人,與王昭君有同樣的國族血統,雲兒則出生於大漠之中,承繼著單于的血統,天生注定與母親有胡漢之別,身份認同的議題被突顯而出。


辣爽直率的雲兒對映幽怨隱晦的昭君

戲的開頭,雲兒著番邦服飾、頭戴狐尾,外罩著一件牛仔外套、一手持手機、一手提著行李箱,口中說著粵語。她的裝束打扮顯示她非「本邦人」,粵語是演員袁學慧的母語,對臺灣的觀眾來說,也象徵著她並非「本地人」。服飾與語言拉開了與觀眾的距離,形成他者的存在,而機場廣播暗示著移民與流動意象。族群的遷徙與移動是當代生活的景況,同時也帶來離散與身份認同的問題,如何定義「家鄉」即相當具有歧義性。


可樂体創制提供/攝影陳又維

在傳統「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封建思想下,文人筆下跳江自盡的昭君必忠於漢室,而在當代意識中,我們注意到昭君作為一名女性的自我意識,《琵琶語》則更進一步地,以昭君的後代、一名胡漢混血的角色對映著她。

雲兒像是昭君投射的想望,她舉止豪野、不受拘束,在單于安排婚事後毅然決然離開匈奴,她的追求自我與不願受支配,皆對映著昭君的幽怨與身不由己。如同《青塚前的對話》中的文姬,陳美蘭在詮釋文姬和昭君兩個角色都具有幽怨隱晦的特質,相較於袁學慧的演出雲兒的辣爽直率,揭示胡漢女子的性格差異。猶如舞台空間將觀眾席分成兩側形成兩面臺,觀眾的對望如同漢、胡的分野,在導演陳煜典的《行過洛津》中也曾見過以兩側戲曲演出對映許情的人生,較可惜的是,兩側觀眾席的作法除了作為一種對望不能看到新的視角,無論坐在那一側,觀眾所見皆同。


可樂体創制提供/攝影陳又維

雲兒一角除了是王昭君所想望的投射,也是觀眾的化身,透過提問不斷直抵昭君的內心,藉由雲兒意欲嫁至中原一事揭開其傷疤。作為一名和番的女子,昭君曾在老單于逝世後有了回中原的希望,卻被漢使一句「從胡俗」所打碎。當雲兒以為嫁到中原能更為親近母親時,母親道出「你終究是胡人」撕開了母女間的裂縫。在國族與身份認同的歷史語境下,女性的、母女之間的關係因著宗族血緣之故滲著一股隱晦的隔閡,即使在家族之中,昭君也同樣是個外人。巧妙的是,劇中並未將昭君思鄉的情感寄託於女兒身上,而以母親的角度擔憂她因性情與民情的差異起衝突,在宗族血緣裂縫中又透出母性的溫柔。


楚江吟,在他方

琵琶曾是一道鴻溝間隔著母女二人、區別出胡漢身份的差異,同時也是母女和解、互訴衷腸的連結。位在幕後的樂師許淑慧是劇中若隱若現的第三個角色,透過琵琶聲的激昂外顯了角色的心境,在演員的慢唱與琵琶的快速撥弦中形成對比,她偶爾在幕後唱曲成為畫外音,同時烘托了情境。因此,琵琶之音成為劇中無語的表述。


可樂体創制提供/攝影陳又維

另外,戲頭和戲尾皆使用了【崑曲.楚江吟】一曲,在崑曲《青塚記.出塞》一折中,【楚江吟】道出王昭君離鄉的怨,而後五怨的唱段亦是崑曲經典。而在本劇中,未能感受到王昭君的怨與怒,更多是身不由己的無奈,雲兒的出走雖為自主意識,然此處再次使用【楚江吟】則有迫於無奈的意味。劇尾王昭君唱著粵曲,有母女連結之意,似乎也暗示著在他鄉安身立命。

《琵琶語》是在當代離散的語境中,透過王昭君與雲兒的對話思考「辨己身」必要性,在一個不斷流動遷移的世界裡,是哪裡人有那麼重要嗎?有了身份認同才能安身立命嗎?劇中並未給出答案,卻也讓人思考,王昭君若處在當代,也有生活在他方的權力。

《琵琶語》

演出|可樂体創制
時間|2022/11/20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多功能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不似以往戲曲只描述王昭君離鄉的悲切,而是加入女兒欒提雲的視角,由不同的角度去向觀眾揭露移民與移民二代在生活中所面臨的外部壓力和自我認同的問題。
12月
05
2022
綜觀整場音樂會,不難發現林慧寬身為當代琵琶演奏家所抱持的追求與目標:現代與傳統、專業與教育,在上、下半場各顯其戮力多年的琵琶人生。換個角度來看,「林慧寬琵琶獨奏會」也成為一個平臺,展現其音樂人脈關係的重重連結。(楊宜樺)
11月
13
2019
性別身分裡的種種發言,多半是在服務前述中看似偉大、卻又過度簡化的主題,呈現《公主與她的魔法扇》的「立意良善、卻操作牽強」,並難以理解預設的受眾與目標。
8月
15
2025
這些妖精角色對臺灣人來說多是陌生的,從本地方志傳說挖掘、串連在地妖精圖騰本身即是一件創新的發想,只可惜因為時空為架空,與臺灣意象的呼應也不夠明顯,只有在序場透過舞群歌隊不斷唱頌著臺灣的古地名,以及末場鯨鯊化為臺灣島的意象極其隱微地扣合著。
8月
13
2025
創作團隊力圖呼籲成人觀眾反躬自省、以身作則,為孩童創造更美好的未來世界。只是,我們仍需要回到最基本的議題,什麼是當代的「火焰山」?如果迴避這個議題,只會如孫悟空一樣被假扇迷惑,縱容烈焰遮空。
8月
08
2025
從王熙鳳出場的那句幕後白:「平兒,跟誰說話呢?」開始,黃詩雅便宛似魏海敏上身,每一句唱念、身段、表情都掌握了其師的韻味。當她身在暗處看不清面貌時,有時會分不清是魏海敏還是黃詩雅。
8月
08
2025
本劇未描繪出當時的權威與獨裁,卻高呼革命口號與犧牲精神,整體顯得空洞無力。這正是《感謝公主》最致命的問題所在:形式在說話,情感卻缺席其間;表演者努力投入,觀眾卻只能勉強自己理解與接收。
8月
07
2025
霍去病那獨特的短劍與長巾武打套子,讓演員在交手間隙還能一展丰神,搭配上蒙面造型,宛似電影的蒙面俠蘇洛(The Mask of Zorro)再現,有種以一敵多的帥氣感,展現出與傳統不同的武戲思維。
8月
05
2025
經典重述的詮釋路徑,無所謂標準答案;鴻明版《包公會國母》徘徊在修舊如舊與修舊如新之間,有著借演員之勢托戲的姿態,卻看不出創作者欲往何處。令人不禁想問:經典重述究竟為了什麼?
8月
05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