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原住民(獵人)的當代主體與藝術詮釋《我的獵人爺爺-達駭黑熊》
10月
30
2020
《達駭黑熊》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3281次瀏覽
施靜沂(專案評論人)

前陣子,如果兒童劇團在台北演出的《雲豹森林》因為原住民文化詮釋的取徑,而掀起一些網路討論【1】,討論的問題點大致圍繞在「以整體台灣在地族群為發想,不專講某一族群的故事」合不合理?劇團認為,此作深獲大小朋友喜愛,且讓許多孩子有機會認識到台灣原住民與山林的連結;但同時官方臉書也貼出泰雅族朋友的提醒說,原住民朋友想到「雲豹」時是連結到魯凱族而非泰雅族,因此劇團感謝朋友的指教。

雖然這場網路意見討論後來沒有結論,但值得我們深入追問的或許是,居住在都市的我們,與原住民文化為何如此有距離?既然如此,以怎樣的角度進行學習、理解與創意發想,才有助於帶領更年輕的孩子一起認識台灣的不同族群,進而促進島嶼上多族文化的共同繁茂?再來,如此「不專講某一族群故事」的劇本,是否有消弭族群文化差異,導致小孩子誤認原住民是「一個群體」,進而使的「不同族群之間,以及族群的內部差異不值得多加關注」的錯誤推論有可能發生?又或者,劇團的創意發想「出自善念」,所以不應過度苛責?

在消化上述網路討論時,筆者一方面覺得,當原住民題材隨著轉型正義與族群主流化的政策導向,而開始慢慢受到關注,藝文工作者在應用原住民題材創作時,或應更嚴謹地下工夫,無論是走進部落學習或爬梳民族知識文獻,應都能補足過往學校教育中相關內容的缺席或刻板化敘述的缺憾。因為詮釋原住民文化的角度,確實可能影響未來台灣族群關係的重塑;換言之,將「雲豹」與「泰雅族服飾」放在同一個劇本而不多加解釋,從一些族群的角度來看,的確會產生「神話傳說被竄改」等不適感,因此不得不慎!

若繼續追問,在原住民文化於台北都會仍不夠普及的當今,表演藝術工作者可以如何詮釋相關題材,才能兼顧文化教育與票房?思索這個問題的同時,筆者觀賞了在台北僅此一場的《我的獵人爺爺-達駭黑熊》親子交響音樂劇(以下稱《達駭黑熊》),並認為這齣由布農族作家乜寇.索克魯曼繪本改編的作品,在相關藝化詮釋上做了蠻標準的示範。

此齣交響音樂劇的故事設定從台北出發,並在一開始以交響樂演奏了都市孩子耳熟能詳的〈兩隻老虎〉、〈造飛機〉、〈火車快飛〉等兒歌;當主持人就這些歌曲與小觀眾互動,並很快獲得回應後,也意味著接下來,孩子多能順利隨著歌曲的旋律與節奏,從都會生活慢慢轉換到山林、部落的文化空間。

然而,這幾曲交響樂不只引起孩子共鳴,也藉由如此交通主題的歌曲,老虎、飛機、火車的「移動」,暗示故事主人翁──在台北生活的布農子弟小達駭,正從一個以閩南、漢族文化為強勢文化的空間,「移動」到山上、部落的空間,也是布農族爺爺奶奶的家。

在筆者聽來,這般由慢而快、電影配樂般的兒歌、交響樂,或許因為這幾首歌的主題就是移動,所以觀眾能夠跟著音樂旋律,由慢而快地「從都市一起移動到山上」;換言之,善用音樂的特質與媒介處理文化空間的轉換與交匯,運用地當也是頗具巧思;而此處既沒有誤觸文化誤植的地雷,也沒什麼違和感。

在故事場景從小達駭的「都市&校園&數位生活」,移轉到「部落&山林&沒有網路的文化生活」後,舞台佈景、演員衣著甚至少年的文化體驗旅程,大致都貼近布農族文化歷經變遷轉折後的今貌。雖然在設計這個獵人故事時,似乎為了符合多數都市孩子的認知,停留在較為初階的層次,不像布拉瑞揚舞團的《路吶》舞作,納入布農狩獵歌謠與八部合音等文化藝術內涵,甚至就獵人文化/哲學在當代的存在進行辯證,但《達駭黑熊》親子交響音樂劇聚焦在人&黑熊關係這樣的取徑,卻是相當重要且不可或缺。

尤其近幾年來,台灣黑熊屢屢出沒淺山地帶,而黑熊誤入山豬吊、南安小熊走失等近乎人熊衝突的新聞事件,也日趨頻繁地出現在我們生活周遭;然而,台灣的山林文化教育,或說閩南、客家、華夏族群的教育或文本中,過去都無一套處理「人、黑熊關係」的哲學思考,加上原住民文化在過去遭到邊緣化與忽略,使的當今的學校義務教育,仍未將高山民族的獵人文化與山林哲學納入課程。

這也導致身為大人的我們,在向孩子解釋黑熊與山林的問題時有點措手不及,不確定用怎樣的哲學思路解釋山林之中人類以外的種種存在,才最為恰當。

換言之,《達駭黑熊》親子交響音樂劇透過小熊走失、布農孩子將小熊還給其母親以及山林,這樣一個都會孩子能夠輕易理解的角度切入,某部分緩解了都市人解釋不出「人、黑熊、山林關係」的焦慮,同時透過對比獵人爺爺老達駭過往因意外與黑熊交手,進而獲得「達駭黑熊的外號」,及其孫子在「幫助小黑熊找媽媽、回家」後承接爺爺獵人身分的過程,似乎為遭遇變遷與轉折的獵人主體找到了新的價值;同《路吶》一樣,都是藉由劇場與故事的舞台,反思、辯證出原住民主體的當代定位。

二十一世紀的原住民獵人還打獵嗎?不參與打獵的布農族與山林的關係為何?同時,獵人文化到了今天這個數位、資本主義時代,是否仍有其重要性?而過去總攸關保衛家園、餵飽家人等重要任務的「獵人哲學」,歷經社會、文化變遷後可以如何連結傳統與當代,進而成就新的自己並發揮社會影響力?當我們隨著小達駭年輕的眼睛與亦步亦趨地歸返山林探索,或也是在和各個族群的原住民,慢慢一起找出問題的答案。

註釋

1、討論串見「如果兒童劇團」的臉書貼文:https://www.facebook.com/ifkids.theatre/posts/10157936497692635

《達駭黑熊》

演出|台北市民交響樂團
時間|2020/09/11 19:30
地點|國家音樂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遊戲結束時,只留下「房屋主人」一人佇立原地,其餘角色已然散去,彷彿回應了流金歲月中關於逝去與留下的永恆命題。
5月
08
2025
當身分不再是單一的、性別不再是穩定的、土地不再是絕對的,劇場才能成為真正的靈場——一個可以悲傷、也可以重生的空間。
5月
04
2025
《甜眼淚》的核心方法乃是從經驗主體而非抽象的「真相」敘事出發。在此被建立起的女童主體,大量地運用了童話、日記、民俗、玩偶等一切手邊的資源,來處理自己現實所必須面對的各種不可解。
4月
30
2025
《幾米男孩》多少開啟了幾米繪本的傳承性,將上一代的記憶講述給下一代,去建立屬於「眾人」的記憶結構。於是,《幾米男孩》完全依賴著幾米繪本而存在,但依然可以構成多種的雙向流動,包含創作類型、觀眾與讀者的世代等。
4月
30
2025
《水中之屋》是一個能讓人沉吟咀嚼、細細品味的文學劇場作品,以契訶夫式的凝視,加上魔幻寫實色彩,呈現真實的在地生命圖像。但,如果回到對「人類與自然相依共存,或對立拮抗」這個命題的思考,我則不免會對這個作品有更多的期待。
4月
29
2025
主題聚焦於愛情等恆久生命課題上,作為人類最複雜卻也能引發普遍共鳴的命題,創作者如何運用故事和「入戲」機制,引導觀眾叩問深刻的情感本質,成為決定該劇敘事層次與思考維度的關鍵
4月
28
2025
《毛皮瑪利》的母題,無疑是藉瑪利扮演母親的表演性質,去展現劇情最具張力的「虛構」與「真實」,也因此影射廣泛社會網絡中權力如何形塑個體、壓抑慾望的過程。
4月
25
2025
面對國家揮之不去、充滿暴戾與壓殺的歷史記憶,以知識、行動或主義等各種形態存在的外來者「保羅」,就算可以創造童話,協助個人奇蹟般的一時逃亡,又豈能長久地撫平一切?
4月
25
2025
草草強化了阮劇團「回到地方與扎根地方」的屬性,相得益彰地站穩了其於台灣劇場、節慶生態的位置,也在發展過程中開始於穩定基礎裡產生質變。
4月
24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