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吳偉綺(國立高雄科技大學博士後研究員暨博雅教育中心兼任助理教授)
人們對於未知的世界和看不見的形體總有諸多想像與解釋,不論是敬畏的、懼怕的、淡定的,生死觀或信仰在不同文化扮演著重要甚至維持社會安定的角色。除了傳統信仰中農曆七月的習俗,十月底的萬聖節近年來在東亞如臺灣和日韓也日益流行;這股「考驗父母手藝、小孩歡樂慶祝」的風潮,在西方的文化中實則要回溯到數百年前的宗教節日,意義遠超出裝扮與索要糖果的範疇。吶幫人樂團的《分貝沒有超標》為眾人帶來一場跨界派對,以嗩吶家族為主角,佐以爵士鼓、貝斯、巴松管,融合當代、民俗、各種中西合璧的編曲。這個跨「界」,原來不只陰陽兩界,還是東西樂器、古今編曲,甚至融合肢體和故事性的「界」。
臺北華山的烏梅劇院類似黑盒子的表演場地,裸露的黑色燈架和黑色階梯與扶手,搭配投影幕上輔以收訊不佳的字體效果,眾人彷彿乘坐在一個巨大飛行艙裡,以超越科技範疇的某種方式,進行時空與結界的跨越旅行。環繞舞台三面的階梯式座席,使得表演者和他們的樂器似乎也對觀眾而言觸手可及,更共感了演奏者揮汗如雨的投入,加深了同旅的感受。
分貝沒有超標(吶幫人樂團提供/攝影廖行寬)
啟程於英國,途經埃及和日本,藉著大家對於這些地方的印象,用編曲疊加出神秘的氛圍。英國的〈吝嗇鬼傑克〉【1】呼應萬聖節為今晚表演打頭陣,彷彿走進英國昏暗又吵鬧的小酒吧,伴隨微醺的氣息狂放嘶吼;在埃及狂歡的木乃伊隨著沒有歌詞的純音樂舞動,曲調演繹出的異國風情勾勒出一場弄蛇術;來到日本小學校,直笛譜出單純樸實的音符,結合大家關於小學時期學直笛的共同記憶,彷彿看到花子慢慢從破舊的廁所走出來,邀你陪她玩耍。雖然世界文化的安排為求觀眾理解與共鳴,多少有些建立在對各地區的刻板印象之上,但以民族吹管樂器搭配鍵盤與貝斯等配置,翻轉對於所謂傳統樂器的想像,卻又不失爲另一種刻板印象的擊破。
今日的旅行並不以經緯度界定東方與西方、南與北半球,而是將人間與未知兩界的貫穿以不同地區的文化予以詮釋,無論是橋樑作為生死輪迴的象徵,或對於天堂和地獄的想像。令筆者最印象深刻的一首曲目,描述聖經中大天使墮落的故事,採用當代音樂的編曲手法,不只聽起來不和諧,且完全無法預測下一個音符會落在哪裡,幻化出詭異與內心掙扎的交織。對於「路西法」的解釋有多種層面也涉及深層的宗教及歷史、文學等探討,在本文中不加以琢磨,但殊途同歸,描述的是傲慢作為人類脆弱性格的缺陷之一;樂曲中不和諧音所帶來的撞擊、偏差甚至禁忌之感,像在赤裸叩問在座的我們,身而為人是否總在志得意滿時忘記謙遜。
分貝沒有超標(吶幫人樂團提供/攝影廖行寬)
旅程的終點回到臺灣,致敬我們家鄉的在地文化,搭配導聆與觀眾互動,讓大家更了解嗩吶家族及其與臺灣宗教活動和民間藝術的連結,並穿插以華人民間習俗、傳說甚至殭屍為主題的樂曲,調和觀眾於廟會的震撼、淒美的愛情和懷舊的影視之間。專業技巧上,更用非常新穎的譜曲手法讓原本應該以線性為主要表現的嗩吶變成像打擊樂一樣的點狀表現,強力考驗演奏者的功力。整體來說,《分貝沒有超標》不僅由「吶幫人」譜曲、填詞、演奏,更重要的是展現了對文化的「翻轉詮釋」:過去常見以提琴等西方樂器演奏國樂,但這場演出翻轉了嗩吶「作為傳統樂器、用於傳統民俗場合」的既定印象,成為帶領眾人環世界、遊臺灣的領隊,也結合投影、肢體表現以及與觀眾互動的道具,是名符其實的「耳目一新」。
而台上的那包綠色乖乖,是否意味著又一個肉眼不可見的「界」呢?曾幾何時,科技也成為我們的信仰嗎?抑或民間習俗也成了科技的撫慰呢?
注解
1、第一首演奏曲目名稱。
《分貝沒有超標》
演出|吶幫人樂團
時間|2024/10/27 19:30
地點|華山1914文化創意產業園區 烏梅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