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的旅程
8月
16
2019
鹽(台北藝術節提供/攝影林軒朗)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29次瀏覽
謝淳清(專案評論人)

印尼編舞家艾可‧蘇布利陽托(Eko Supriyanto)的個人獨舞作品《鹽》(Salt, 2017),作為其海洋文化三部曲的終章,將自己深海探索的體驗,化為一場精神特質的創造,通過身體質地與水的聯繫,以及發自心靈的感受性。

舞台陳設,以光作為主要素材,藉由人造的場景,逼顯出真實的感官。一片被截成橫長條狀的銀色地面,鋪設於舞台與觀眾席相連的地板,在燈光的照射下產生反光,形成一道刺眼的光芒,如同一扇無形的隔間,讓其後的舞台不僅顯得昏暗不明,亦像是另一個充滿深度的時空。空曠的舞台中央,有一個迷你小堆,似是由白色粉末堆疊而成。幽暗中,大提琴音乍然開場。現場演出的樂手,奏出尖銳、急促的旋律,看似平靜的場景裡,潛伏著不平靜的氣息。緩慢中,艾可的裸身背影,出現於舞台另一側。微弱的光線,穿越、瀰漫於空氣的密度差異間,折射出肉身的輪廓、肌理的浮動。身體的顯影,既如一幢海市蜃樓的成形,又像是深海底下的視覺景像。古老神祇的形象、自然生靈的姿態,投映於男性肢體。下盤穩固,臂膀堅實,化身為隱匿於遺跡中的神靈,未曾轉身。

男性舞者的白色紗裙、場中的白色粉末,在這裡,似乎脫離刻板印象,成為晶體的比喻,如自然界的物質呈現和轉變、如時間性的綿延與分解。在樂手暫時離去的空台,及昏暗燈光的緩慢變奏裡,肉身的塑造,從偏向靜態的造型質地,轉向人體動態的精神焦點。背部弓起狀如包覆的身體表現,宛若古老生物的演化,誕生於光、水與氣體的交互作用,並與珊瑚的多重屬性形成對照,亦即牠長久以來被視為介於動物與植物之間的存在特性。由於游移與混雜的歷程,成全生命的結晶。

不再幽暗的舞台上,舞者艾可掀起紗裙以腳步揚起白色粉末的煙霧變化,彷彿藉由土、陸地的元素,將動作的詮釋延伸至飄浮的領域。目的或許不在於揭露重力的在場,而是與其神秘性共舞。過程中的一個段落裡,舞者徒手拾起早已散落於地的白色粉末(或結塊物).並將之置入口中咀嚼。其神情的牽動包含舌頭的伸吐,傳達出極度豐富的情緒。採集於古典身段的傳統舞步、面部表情與眼球動作,包括據說源於North Maluku的戰舞Cakelele、來自Magelang地區的民俗舞Jatilan等,伴隨由打擊樂逐漸混合人聲的配樂、溢發強烈的節奏,共同交織成祭儀般的能量。現實與過去相互觸及,身體結成時間形象的晶體,反射出通靈之語。古文化的獨特性,從此成為一道充滿魅力的謎語。

在現場演奏的大提琴音裡,換上深色褲裝的舞者再次走向場中,踩踏沾有白色粉末地面的雙足,於地板描繪出軌道般的印記。舞台明亮,接續於大提琴聲之後的獨舞,協同激起浩瀚感受的音樂,旋轉於場中,一如身體超出本身所含,浸入整體的組成。再置入、回顧前作《哭泣賈伊洛洛》(Cry Jailolo, 2014)與《Balabala》(2016)的姿態和身影,最後來到舞台前一隅,敞開的雙手握拳、顫動,眼神篤定無惑、步伐從容不迫,直到舞作結束,生命的定位因而重估。

如果說,「去除場域的框架」是藝術行動的目的之一,艾可透過對於海洋場域的剖析,以及反重力的身體經驗,探索場域的複雜性。也因他相信「跳舞是遊歷、是旅行」,《鹽》的行程,潛入深處,朝向異境。

《鹽》

演出|艾可舞團(Ekosdance Company)
時間|2019/08/14 19:30
地點|台北水源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賈伊洛洛三部曲」整合艾可的身體訓練、人文思考與海洋情結。從傳統提煉當代性,必須經歷時間的打磨,甚至經歷自我否定、自我拆解再重新建構自我。對此,艾可向觀眾做出絕佳的示範。(陳祈知)
9月
09
2019
在觀光與生態的需求中,當艾可‧蘇部利陽托從印尼賈伊洛洛的海洋文化/生活、傳統舞蹈/武術中挖掘和發展出其獨特的當代舞蹈語彙,並以此回應地方社區發展時,或許我們亦可反思,臺灣,一個四面環海的島嶼,海洋文化/生活與我們日常的關聯性與餵哺。(鄭宜芳)
8月
21
2019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