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編舞家艾可‧蘇布利陽托(Eko Supriyanto)的個人獨舞作品《鹽》(Salt, 2017),作為其海洋文化三部曲的終章,將自己深海探索的體驗,化為一場精神特質的創造,通過身體質地與水的聯繫,以及發自心靈的感受性。
舞台陳設,以光作為主要素材,藉由人造的場景,逼顯出真實的感官。一片被截成橫長條狀的銀色地面,鋪設於舞台與觀眾席相連的地板,在燈光的照射下產生反光,形成一道刺眼的光芒,如同一扇無形的隔間,讓其後的舞台不僅顯得昏暗不明,亦像是另一個充滿深度的時空。空曠的舞台中央,有一個迷你小堆,似是由白色粉末堆疊而成。幽暗中,大提琴音乍然開場。現場演出的樂手,奏出尖銳、急促的旋律,看似平靜的場景裡,潛伏著不平靜的氣息。緩慢中,艾可的裸身背影,出現於舞台另一側。微弱的光線,穿越、瀰漫於空氣的密度差異間,折射出肉身的輪廓、肌理的浮動。身體的顯影,既如一幢海市蜃樓的成形,又像是深海底下的視覺景像。古老神祇的形象、自然生靈的姿態,投映於男性肢體。下盤穩固,臂膀堅實,化身為隱匿於遺跡中的神靈,未曾轉身。
男性舞者的白色紗裙、場中的白色粉末,在這裡,似乎脫離刻板印象,成為晶體的比喻,如自然界的物質呈現和轉變、如時間性的綿延與分解。在樂手暫時離去的空台,及昏暗燈光的緩慢變奏裡,肉身的塑造,從偏向靜態的造型質地,轉向人體動態的精神焦點。背部弓起狀如包覆的身體表現,宛若古老生物的演化,誕生於光、水與氣體的交互作用,並與珊瑚的多重屬性形成對照,亦即牠長久以來被視為介於動物與植物之間的存在特性。由於游移與混雜的歷程,成全生命的結晶。
不再幽暗的舞台上,舞者艾可掀起紗裙以腳步揚起白色粉末的煙霧變化,彷彿藉由土、陸地的元素,將動作的詮釋延伸至飄浮的領域。目的或許不在於揭露重力的在場,而是與其神秘性共舞。過程中的一個段落裡,舞者徒手拾起早已散落於地的白色粉末(或結塊物).並將之置入口中咀嚼。其神情的牽動包含舌頭的伸吐,傳達出極度豐富的情緒。採集於古典身段的傳統舞步、面部表情與眼球動作,包括據說源於North Maluku的戰舞Cakelele、來自Magelang地區的民俗舞Jatilan等,伴隨由打擊樂逐漸混合人聲的配樂、溢發強烈的節奏,共同交織成祭儀般的能量。現實與過去相互觸及,身體結成時間形象的晶體,反射出通靈之語。古文化的獨特性,從此成為一道充滿魅力的謎語。
在現場演奏的大提琴音裡,換上深色褲裝的舞者再次走向場中,踩踏沾有白色粉末地面的雙足,於地板描繪出軌道般的印記。舞台明亮,接續於大提琴聲之後的獨舞,協同激起浩瀚感受的音樂,旋轉於場中,一如身體超出本身所含,浸入整體的組成。再置入、回顧前作《哭泣賈伊洛洛》(Cry Jailolo, 2014)與《Balabala》(2016)的姿態和身影,最後來到舞台前一隅,敞開的雙手握拳、顫動,眼神篤定無惑、步伐從容不迫,直到舞作結束,生命的定位因而重估。
如果說,「去除場域的框架」是藝術行動的目的之一,艾可透過對於海洋場域的剖析,以及反重力的身體經驗,探索場域的複雜性。也因他相信「跳舞是遊歷、是旅行」,《鹽》的行程,潛入深處,朝向異境。
《鹽》
演出|艾可舞團(Ekosdance Company)
時間|2019/08/14 19:30
地點|台北水源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