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兩種度量時間的方式;你在的時候,你不在的時候。」
戶外演出真的非常難做。
首先要克服天氣、環境與技術條件的限制,才有可能讓限制轉乘為助力。但如果是公家單位委託製作,難度恐怕更為升級。畢竟受制於委託單位的面向與期許,任何創作上的天馬行空都必須安置在雙方既定的框架之內,並且承認先決條件就是服務委託單位,才有可能達到雙贏局面。
如果表演者是編導者所陌生的,甚至有可能是素人,那在排演上的難度再次晉級了。這不意味著素人難教,而是這類型的委託製作往往在排演時間上都較為濃縮(畢竟素人非職業演員,要喬好全體演員時間就是難題),故此在短時間內達到最大效度的溝通與理解確實極具挑戰。
臺南文化中心配合三十三週年推出館慶演出《生之慶》,找來近年活躍於小劇場的「窮劇場」擔綱編導,帶領工作坊學員完成兩場戶外演出。演出以「時間」概念作為主旋律不言而喻,但要如何在一場館慶演出中貫穿與臺南文化中心的聯結,其中還是不乏一些巧思的。
劇中不停以「三十三」作為參照,並提及歷史上許多名人在三十三歲時發生的事;如米開朗基羅時年開始了西斯汀教堂的鴻篇巨制,卡斯楚則展開古巴革命,而耶穌被釘上十字架等。歷史上人類文明對於時間的概念演進大多建立在數字單位之上,從此人們總是對於具有象徵含義的時間數字帶有某種狂熱:七七四十九天、五十年金婚、三十而立、情牽一甲子……無論中英文對於日子與月份的字根都是日與月;因為唯有數字、大自然與日月星辰才能將抽象的時間予於具象化。正如演出中以天地為幕台,表演者展開的雙臂是時針,堅定無情地輪轉著;而地面上眾人碾過的枯葉正是時間的過剩物。
演出文案清楚表明,「生」之前還有曾經存在過的,有的尚在而有的早已消散。慶生表示對歷史時間的維度擲出刻痕;在生之前卻有許多事物與時空早已誕生又消逝。雖然演出中並無過度彰顯死亡與消散意象,然死亡與消散卻無處不在。台詞中的一句「癌是最抗拒死亡的生命」可謂替演出破了題:被認為是摧毀生命者的生命自身卻保有最頑強的生命力。生命來到這一層級是生生不息的;相互遞進的象徵中也擲出了許多得以扣合的聯想。台上的表演者倒下了又再站起來、死過了又再重生;而生命流轉的此時彼刻,台上爾我只需意會、相視笑而不語。
劇本特殊的文學性、多種語言的混雜使用、肢體與台詞字句間的錯置節奏、停頓與疊合等;都不難看出是窮劇場簽下的名。其中某些肢體語言的應用更是脫胎自過往作品的印記,可見窮劇場對於表演身體的訓練自有其脈絡,並非驟然成型的。
稱之「環境劇場」此類西方術語未免牽強,但按照演出現場的氛圍,倒更像是台灣野台戲——人來人往、自由入座也隨意離開;台上精彩台下喝彩,或聊天拍照滑手機。台上表演者在演繹一種經過風格化的日常行為如梳頭、刮腋毛、講電話、打電腦……而台下的日常就是日常。當兩種同樣指涉日常卻走向不同功能的日常在同個空間內交匯錯置,頓時間才驚覺這舞台根本沒有邊界——而邊界是坐在黑盒子裡的觀眾才會有的概念。尤其當表演者們在拍打自己的各個身體部位藉以發出聲響的同時,筆者旁邊的阿嬤竟然跟著節奏一起拍打身體——這不正是公園常見的集體拍打操嗎?原本兩條平行的時空在阿嬤眼中可能什麼都是,也可能什麼都不是。
眾人站在舞台上,燈光也打向後方楊英風的景觀雕塑。該系列不銹鋼作品是楊氏晚年最成熟的作品,他也曾表示圓弧曲線能柔化環境氛圍的視點,而鏡面的反映也將外部的景象並受其中進而融為一體。如此攪和了鏡面內的表演者與觀眾恰恰也反映著舞台邊界的消解。而雕塑在演出結束不久的將來就得遷至他處再次延展它的生命——這不也是生命再次輪轉的印證嗎?
還有那顆唯一奔向天際的氣球,猶如成功突圍的精子,希望它會在我們無法追隨的地方孕育出下一個生命。
《生之慶》
演出|窮劇場
時間|2017/10/08 19:30
地點|臺南文化中心星光音樂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