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承恩(臺灣大學哲學系)
《廁所》為台大話劇社的最新製作,講述在深夜大學男宿的唯一一間廁所,一男一女來到此地等待廁間的使用者。故事從兩人打發時間的碎嘴,隨著劇情逐漸轉向為校園怪談的驚悚氛圍,也以十分身體性的方式逐漸帶出對於高教菁英心理壓力的反思。在故事的結尾,我們了解到男大生早已死亡的真相,兩人困於廁所中的爭辯與等待,因而成為了關於死亡真相的確認過程,死亡的身體性在此處則映照出一條人如何轉化為鬼的逃逸路線。
「人要變成鬼要先死過」這是故事所定調的轉換過程,然而當死亡的真相被鎖在隔間的另一頭時,死亡只能依靠在合理性的辯論上發展。換言之,在此作中死亡指向了男大生一次次的解釋失能,同時也是逐漸接近自己死亡真相的時刻。至於鬼作為一個謎底、真相,其意義「鬼就是可以離開世界的人」則指出了一具早已機能喪失而只剩下逃逸慾望作為驅力的身體。在這樣的觀點下《廁所》無疑極具批判力道,以高教菁英為代表的理性、文明的包容性,其實是以排斥性為原則的逃逸慾望作為驅力。這股逃逸慾望不僅止於對外部的冷漠,同時還不斷的向內逃逸,最終疲憊不堪地坍縮成一個自我毀滅的黑洞。
男大生與女大生從一開始就具有鮮明的對立,相對於女大生為生理疼痛所驅動的身體,整齣戲中從未見到過男大生對於排泄的急迫性,這不僅是呼應台詞所暗示的「鬼不需要上廁所」,「上廁所」之於男大生而言,實為一種逃逸的需要。此處展現了強烈的身體性,在維生的器官死亡之後,驅動身體的慾望早已不是唯物的維生需求,而是借助廁所的空間規範與文明精神,來完成界定與排泄汙穢的自我解離。男大生在長期的馴化過程中,即使在了解外部存有其他可能的情況下,卻已然無法脫離依賴此種焦慮來完成維生機能的身體配置。逃逸慾望之有效與巨大,甚至可以驅動一具機能喪失的死屍憑著邏輯推理的咒符,與女大生作出一些小聰明的離地論辯。
廁所(台大話劇社提供/攝影王薇媛)
觀察兩人對於廁間人的態度而言,男大生往往傾向於為廁間人給出溫和的解釋與包容度。然而另一方面,當合理性(乾淨、規矩、現實)一再地被擾動、「汙穢」的髒水(真相)真正溢出時,我們卻看到一個歇斯底里,幾近瘋狂的備戰身體。男大生反覆的刷地動作,基本上呈現出了逃逸的另一個面向,即殘酷地推開任何自己不願見到的部分,包括自身。以此回過頭觀看前述所謂的包容時,似乎也得將這種主流態度,重新理解為一種,因為同樣的器官僵化而對於疼痛完全無感的包容性。
最後,儘管台大話劇社不輕易地將經驗轉交給當今所謂的精神官能症等任何概括化的解釋,反而是不留餘地要求自己去直視這種逃逸的慣習。然而最後所給出的答案,卻是男大生藉由從一個「廁所保衛運動者」,轉變成「廁所革命份子」來舒緩焦慮。此處革命的意涵,恐怕與保守的保衛運動同樣地狹隘,我們看到兩人到最後,依然無法脫出廁所這一空間,並且革命在此的排拒性一點也不亞於另一方,彷彿一個人若不包容自己的所有就不夠革命,我認為這是還需要思考的部分。
總體而言,《廁所》短小精悍,前半段抽象性的討論,雖然勉力以走位的調度來發揮,但演員身體的存在感依然十分稀薄,後半段的加速展開有逐漸豐富前述的表演身體與中空討論,尤以驚悚的氣氛經營以及恐慌身體的批判力道令人印象深刻,然而結尾的出口選擇如同我上述的質疑,使最終理當要最精采的身體表現顯得十分令人迷惑。
《廁所》
演出|台大話劇社
時間|2021/09/26 16:00
地點|濕地ven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