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場,演員手上拿著一種名叫Asalato的非洲沙鈴樂器,在熱情的節拍韻律中開展敘說故事。非洲樂器的出現,很容易讓人直覺聯想,接下來會不會是一個與非洲有關的故事﹖結果不是,《汪汪捕頭》可是一個極具中國風味的故事。
談到中國風味,這其實是九歌兒童劇團創團初期確立起來的風格,團名「九歌」一詞源自《楚辭》,已說明他們的精神根柢。不過有中國風味,便要在形式上充斥象徵中國的意象符號嗎﹖從《汪汪捕頭》這齣戲來看,其實簡化翻轉了許多刻板印象,除了一些服裝造型,一些音樂,一些言語用詞,一些武術動作,尚有一絲絲中國風味,其餘所見,已無涉於中國的意象符號,呈現現代主義的自由。
《汪汪捕頭》戲中值得注意的是教育的理念呈現,對兒童劇來說,寓教於樂向來是至高的指導原則之一。但才思不足,能力不佳的編劇,很容易展現成人本位的教訓權威,動不動就會讓戲裡的大人對小孩角色說教,你不要如何,或者你要怎麼做……,教訓的口吻,無助於劇本文學語言意味建立,聽多了反而惹膩。
對兒童觀察瞭解夠深入的話,自會明白兒童喜愛故事,只要讓他們浸潤在溫柔的故事敘說氛圍中,讓故事裡的情境與對話,自然引發他們的情感投入與思考,絕對比大人直接訓示口氣來得容易被接受。
來看看《汪汪捕頭》談了幾個層面的道理,首先是化解嫉妒,戲中的阿古捕頭,因為手下望南,還有忠心的獵犬汪汪,老是立了功,人們習稱「汪汪捕頭」頌揚,遺忘真正的捕頭是阿古,久而久之導致阿古心生嫉妒怨懟。有了嫉妒心,為了搶功,人的笨拙缺陷那一面就容易曝露,以致身陷危機,阿古去降魔伏妖不成,還意外昏迷,醒來之後變成了一隻狗,就是明證。
不過劇情轉折於此,讓阿古變成狗之後,可以和汪汪溝通,這才知道被讚美產生的勇氣與信心,那股力量,阿古從來就吝於使用,直到他也被望南讚美,而且這個讚美讓他重生,恢復成人,救回受傷的汪汪。劇本讓阿古在經歷事件中體悟自己內在的匱乏,當他開悟後,能夠主動且真誠的讚美別人,也得到他人的讚美。此一主題的呈現,在戲裡很自然地融入情境推進,尤其安排了讓阿古自我形象的異化,變身成狗之後,物我界線消泯,遂更能產生同理使得言行改變,道理蘊生於其中,孩子只要專注欣賞自會明白接受。
由前所述可知,阿古並非典型的男性英雄,與他形成有趣對照的望南,倒是被刻劃成憨厚正直,又帶點小女孩般的天真可愛,加上劍術了得,反而變成一個形象突出,接近完美的女俠,性別僵化形象的翻轉,合乎現代平權意識。
最後,阿古、望南和汪汪,和妖精王達成和平協定,依祖先與妖精王的約定,將人類竊占的土地歸還給妖精王。由此衍生的環境倫理觀念,不再是人類唯我獨尊的傲慢姿態,去除人類中心主義(anthropocentrism),提醒人類反要謙卑的尊重生態體系的生成與價值,停止追求自私的利益,道德重整後,去維繫生態的自然運作法則。劇本沒有讓妖精王多說道理,或長篇大論訓誡人類,可是這個層面的意義省思,能在這齣戲裡被揭示出來,也是令人讚許的。
再就這齣戲的形式,比起現今許多大型兒童劇喜愛絢麗鋪張,色彩、影音、聲光、物件、動作,無一不華彩繽紛誇張,《汪汪捕頭》明顯陽春白雪平實簡單許多。但我要強調,簡單不代表單調,例如活用幾面布景景片,前後各繪有不同的彩繪圖像,可隨機組合多種意象,可以在舞台上營造出需要的情境。又如四個演員手持一條麻繩,就能變化出山、河流、草叢的意象,能在簡單中創造無限想像,其實才是兒童劇最應該實踐的美感與創意,可惜這個核心的問題,長期被許多兒童劇創作者忽視或誤解,卻又不覺不察。至於觀眾胃口也被浮誇形式養大養壞,當然也對簡單平實無感了。
《汪汪捕頭》還有一個簡單、不走寫實風格的設計,注意觀看四腳蛇妖精的造型,手上拿著一個像三角盾牌,又像非洲臉譜的面具,你也可以說它是象徵四腳蛇的臉,總之,因為每個人的想像詮釋角度不同,豐富了對它的理解。從理解中製造幻覺心理投入,就更能認同因為四腳蛇是妖精,所以可以不拘一格去想像他的模樣。不過,阿古將四腳蛇尾巴砍斷那一場戲,四腳蛇擺出分身眩惑招術,場上出現另外三名演員,和四腳蛇造型雷同,阿古、望南和汪汪說要找出本尊就能化解妖術,尋找本尊是有趣的情節,可惜這裡處理略嫌草率,也太容易找到本尊,我想像到一個畫面是四個演員此刻都戴上面具,難分辨誰是誰,而不是臉仍露出來被直接看清楚,一模一樣的幻覺效果,迷濛玄想,引發觀眾積極猜測的心理作用,比起那種非關劇情,刻意打斷戲的節奏去做的互動遊戲,這種沉浸式的互動營造,才是欣賞兒童劇的樂趣所在。
《汪汪捕頭》
演出|九歌兒童劇團
時間|2018/07/01 16:30
地點|臺北市立大學中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