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供鉅人劇團《逐電100W・ロード100Mile(ヴァージン)》是一齣熱熱鬧鬧,跌宕多姿的佳作。
日人的藝術作品,時常會出現的兩大面向:小人物的關懷、戰後傷痕處理,在本戲中同樣清楚表現出來,但獨特的地方在於其能不落窠臼。而且還是站在莎士比亞的經典劇作《馬克白》中的脈絡底下,延伸出來的一條支線再創作。整體觀之,無論是戲劇內容、關切主題,均是成功的翻新之作!
先以戲劇內容觀之,將時間場景設定在馬克白君臨天下,以暴施政,使得國土的子民不得不逃離原住所。被殘害的子民,會隨著海浪的拍打將屍體載送至對岸的國度。這「對岸的國度」便是劇情展開之所。全劇借用了《馬克白》中因竄位而被殺害的鄧肯王的兩位兒子──馬爾康(Malcolm)和道納本(Donalbain),並從兩兄弟身上展開兩條不同的支線:念茲在茲復仇的馬爾康,與一心嚮往和平的道納本,共同愛上了一名活潑、強韌的女子亞茨卡。
劇中陰暗與光明、強悍與恐懼,從遠看來,顯兒易見的分給了哥哥馬爾康與弟弟道納本,卻也同時將這兩種分裂的情感聚焦在他們共同的戀人亞茨卡身上。於是,無論是劇中情感、或者人物的情感都顯得更加波瀾壯闊。這奇異三角關係代表著不僅僅是對家國、對土地的糾結,更顯現出一種人物心中細膩幽微的掙扎。
此外,劇中更巧妙的安插了「死者」的對話。相對於活下去的人,在現實中承受的痛苦、憤恨與偶然的歡愉,死者是顯得多麼自在可愛,多麼乾淨無暇。當死者談到「自己的左眼已經埋在土堆中被鼠輩啃咬」、「我的左手到現在還找不到哩」的時候,無悲無喜,而他們不斷以掌聲拍打「歡送春天慶典」的節奏,就彷彿死在春天的人能夠一輩子活在春的季節裡,而活著的人只能年復一年的祭祀春天的離去。死者停在最美的這一刻,生者活在逝去的永恆中。
接著,以戲劇形式觀之,此戲兼顧獨特的日式幽默,與無可救藥的浪漫對白。緊扣著「逃亡」的思想,哥哥馬爾康,和異國人民有了這段對話──
聽聞夜半的敲門聲,屋內的人不敢開門,馬爾康要求對方從縫隙中看看自己配帶在身的王徽,但王徽又被陰影給遮蔽住了。對方說:「請你逃離陰影,否則我看不見你的王徽。」馬爾康表示自己拒絕再逃亡,因此動也不動!對方改了說辭:「那麼請你退後幾步。」馬爾康依舊不動。對方於是再問:「請你前進到月光之下。」終於,馬爾康往後走了幾步,藉由演員的生動表現,彷彿真有一枚奕奕王徽閃耀在月光之下。
反觀從彼端逃到此片海岸上、從生者逃到死亡的幽谷下,在逃亡的夾縫中弟弟道納本如斯吼叫:「為什麼不能逃?」、「逃亡不就是生存嗎?」
這種撕腸裂肺的吶喊,與不肯後退一步的堅持,同樣真切,同樣帶著恐懼與渴望活下去的意志。諸如此類壯烈的情感寫的絲絲入扣,但細膩與柔情也同樣處理的美不勝收。
好比亞茨卡帶著斷了一條手臂的道納本四處走走,看到一朵開了花了樹枝,對他說:「你的左手看起來太空了,如果插上這跟樹枝的話剛剛好。」於是便斷去樹的一節,插在道納本空空的左肩上,說道:「如此以來,你的左手在春天就會開出春天的花,夏天就會開出夏天的花,秋天便有楓樹的顏色,冬天方能增強你的骨幹。」兩人愉快的為新生的手臂舞蹈。
又或者,面軟弱的道納本,亞茨卡不帶任何一句斥責的話,只說著:「我為你的心,彷彿植物初生的絨毛那樣柔軟,感到快樂。」這種如詩的對白未顯半分突兀,讓每一次字詞都化作一股溫熱的霧氣吞進觀者的胸膛。
最後,舞台的呈現乾淨、大方,多變。其上是幾顆懸掛的燈泡,時兒成為星空、時而是家鄉燈火,時而是屋內夜裡的燭火。對於這些物像的呈現,一刻也沒有浪費地將之完整表演。例如家人互相道過晚安以後,亞茨卡依依將燭火(燈泡)吹熄,僅僅是一個熄滅的動作,就彷彿一場告別的舞作,隨著燈光消逝,整個場景營造出一種無聲的傷悲。
舞台中央鋪展著大大小小的白布,演員們熟稔每一塊不的位置,賦予其生命,隨手一抓,便將一件寬鬆的衣服抖落成一名婀娜女子、或者強刀利刃、或者國王的披風、或者女鬼的白袍……其多變豐富的呈現不一而足,看得實為爽快。
綜觀整齣戲,難以用「流暢」二字簡單概括。場次之間沒有任何停頓與空白,卻又能讓觀者一目了然。在看完之後,真會忍不住一連吸好幾口氣,彷彿剛才90分鐘的演出都忘了呼吸,跟著台上的進展一氣到底。
《逐電100W・ロード100Mile(ヴァージン)》
演出|日本子供鉅人劇團(Kodomokyojin)
時間|2015/10/11 14:30
地點|臺北藝術大學展演藝術中心舞蹈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