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是面對_____的過程——草草戲劇節的「成人」路徑
4月
24
2025
指定國寶(阮劇團提供/攝影西照日影像工作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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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吳岳霖(2025年度駐站評論人)

邁入第十七屆的草草戲劇節(後簡稱草草),有別於台灣近年來如雨後春筍般出現的各類藝術節、戲劇節,多以場館的室內演出為中心,並有意識地引入國際節目;草草雖發生於嘉義縣表演藝術中心(後簡稱嘉表),但更多運用該園區的戶外空間,讓小型演出散落在各個角落。於是,草草強化了阮劇團「回到地方與扎根地方」的屬性,相得益彰地站穩了其於台灣劇場、節慶生態的位置,也在發展過程中開始於穩定基礎裡產生質變。

特別是從近年開始,陸續加入不同領域的夥伴,如來自雜誌編輯背景的黃銘彰、建築師呂武隆、獨立樂團「裝咖人」團長張嘉祥等,除延續草草本有的「一群人一起完成一件事」精神,更因這群人加入,拉扯了由阮劇團主導規劃的軸線。

其中尤以「策展制度」的介入最為明顯,黃銘彰自第十六屆開始與阮劇團藝術總監汪兆謙共同擔任策展人,到今(2025)年擔任總策展人,阮劇團主導位置的挪動,更凸顯草草有別於過往的形式。因此,本文試圖從「空間」與「時間」兩個角度,回應草草的現有發展,提出所謂的「成人」概念。

空間佈局:返回「在地」核心的場域思維

草草主要的舉辦地點是嘉表,其寬闊卻又佈滿歧路的設計,以及擁有廊道與戶外舞台的建築本體、位於中心位置的荷花池、後方略帶坡度的草地等,都帶給節慶有效運用戶外空間的有利條件。

不過,草草自2021年將舉辦場地分成兩個區域——原本的嘉表,以及位於嘉義火車站的嘉義文化創意產業園區——似乎開始了空間方面的第一次騷動。當然,其背後原因或許與阮劇團將(規模擴大的)行政中心移往嘉義文化創意產業園區有關,並且借取了該場地日益豐沛的假日人潮,產生互利效應。不過,在該次經驗後,阮劇團又再次讓草草戲劇節「回到」嘉表所在地——民雄。

以今年為例,藉「外野」與「內野」為概念進行策劃,將活動集中於外野的國家廣播文物館與內野的嘉表,並於民雄街區規劃導覽、工作坊、遊戲等活動,稱之為「外野街區」。也就是說,相較於2021年類似雙主場、雙核心的做法,這幾年的草草又將能量返還民雄,甚至更著重於在地連結與場域建構,多少帶有地方創生的意圖。

除這類的空間佈局外,呂武隆作為視覺總監,及其帶領的諸羅設計塾,又更準確地提供了服務策展思維的裝置與空間規劃。像是入口處維持了草草的標語「一群人一起完成一件事」,又將充滿塗鴉色澤的柔軟布幔,藉由不同的角度、方向、型態來表現出策展概念——「以上與未滿」的狀態。除入口的主要裝置,這類概念也延伸到整體活動空間,得以用戲劇以外的姿態呈現。

從佈滿整體空間的裝置、設計,到散落到各個地方的不同類型活動,多少反映出草草雖定名為「戲劇節」,但逐漸脫離戲劇本位的思考,往「節慶」的主題性與統合性靠近。

時間軸線:成人思維與屬性轉變

草草似乎踏進「轉變期」。

這個轉變期的概念反映在策展思維的介入,同時也回應策展團隊將草草的發展期程,對應到一個人的成長歷程——也就是,第十七屆草草其實就是個十七歲的青少年。這個概念的明確落實,是從去(2024)年開始,第十六屆草草命名為「當青春」,而今年則是「以上與未滿」,體現這個年齡的青少年似乎正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階段,比起十六歲的青春,十七歲則更往具有一點法律責任的成人接近一些。

於是,可清楚察覺節目內容的轉向、或者說是「成長」——不過此處的「成長」並非數量,而是內容本身的成人化。

最明確的例子是以「內台票」售票的演出《寂寞地圖考(天雨路滑Ver.)》,由演員顧軒從自身在嘉義尋找同志娛樂地點的經驗出發,與多年來以不同方式實踐情慾書寫的「潤滑液男孩」合作,將議題持續往外延展,觸及同志交友軟體的使用與揭露、中年同志所面臨的生命處境等。這個明顯「親子不宜」(節目宣傳語)的演出節目,顯現出截然不同的觀眾面貌。不過,回到作品內容來看,題材雖都環繞在男同志,但於一小時左右的演出時長裡仍過於發散,多以點狀的方式呈現各類議題,只是每項議題仍侷限於相對表層的思考,並開始與最初切入的視角有所偏離。甚至部分互動環節,多少牽動了身體界線的拿捏。

其他像是由扮裝皇后Ophelia(張以磬)於戶外場地演出的《BEYOND THE LINE》第三屆真巡迴演唱會,同樣也是過往多以親子為主要客群的草草少見的節目內容。並且,亦是其他類似地方藝術節相對少邀演、創造的類型。

除此之外,我認為最明顯的表現在「草草草原」這個區域的規劃,特別是「演唱」系列,邀請歌手、樂團如饒舌歌手山姆、百合花等,扭轉了地方藝術節的內容產出模式。同時,活動當天的「時間性」也一起被改變,以往早上開始的草草,今年從下午才正式開園,而活動也因其屬性慢慢往晚上移動(其實前一年就開始有夜間活動的規劃),藉此回應青少年開始延後自身的活躍時間。

寂寞地圖考(天雨路滑Ver.)(阮劇團提供/攝影西照日影像工作室 )

成長與成人:重思草草的發展途徑

從活動規劃、策展思維的整體性來看,今年的草草有兩個明顯現象:一是,內台演出(也就是位於演藝廳、實驗劇場內的售票演出)除阮劇團基本班底外,都加入了跨域創作者、表演者,如前述提及的潤滑液男孩,吳明倫的《指定國寶》加入陳修澤(「那我懂你意思了」前主唱,樂團目前已解散,改以個人發表作品),而余品潔的《風景_Puzzle Scene》則與聲音藝術家PUZZLEMAN以及阮劇團經營多年的青少年劇場一起創作。另一則是,前述提到草草草原的規劃,挪動了草草戲劇節的時間性,也擾動了整體質變,更有音樂祭的部分面貌。

因此可質疑的是:草草還是戲劇節嗎?

不過,我還是在節目規劃裡感受到戲劇的動能。例如已成草草傳統的「走繩」,過往比較是純粹的特技展演,今年分成第一週的《天下加農炮》,由余品潔、嘉義高中Kachu棒球隊一起演出,第二週的《未竟之歌》則在余品潔與莊衿葳導演下,結合音樂、對話產生戲劇性。或如草草草原的樂團演出,也有劇場導演、演員介入後的形塑過程。

特別要提的是《指定國寶》。從去(2024)年的讀劇發表後持續發展,至本次的階段性呈現,加入導演莊衿葳與更多表演者。雖說本次於演藝廳演出,似乎不符合該劇的規格,但導演的空間調度能力仍提供了這個作品將整體能量擴展到整個演藝廳的關鍵。此外,陳修澤於劇中的演唱,體現了創作團隊對歌曲的選擇,能準確貼近劇本,讓異質性介入後,既可感受其「異」,又能夠提煉兩者的「同」,也就是一種情感與情緒的同步連動。

於是,我也想用比較正面一點的思考來討論:草草還有必要用戲劇節來思考嗎?或者,「戲劇」本身到底是種框限,還是策展與創作團隊已將這樣的「框限」化作每個作品、乃至於整個節慶的隱藏動能?

未竟之歌(阮劇團提供/攝影西照日影像工作室)

從前述來看,其實草草正體現了兩種戲劇的可能性。一是戲劇作為本體,這類流行文化的引入,讓戲劇產生怎樣的調和與變化?另一則是,搖滾音樂、特技等表演,又如何因戲劇元素的介入,回應戲劇節本體的樣貌?

以今年草草的做法來看,尚且無法提出很精準的斷言。其或許正回應「以上與未滿」這個策展主題,體現這類做法的不定性,甚至得面對朝向「生活節」、或是「不是戲劇節」的討論。

同時也得思考的是,這是草草未來的走向,還是專屬本次的概念?

從青少年到成人,充滿了未知,介於以上與未滿之間。不過,成人與成長過程中,會逐漸往某種同質化、社會化的形塑;由此回應到草草,究竟目前這些有別於其他藝術節、戲劇節的設計,會不會讓草草走向另一種流行的樣本?

成人,是成為「成人」,也可能是成為「一個(獨立的)人」。而成長,是面對_____的過程,其中的空格隨意填空,草草正在填寫中。

《指定國寶》

演出|吳明倫 ft. 陳修澤
時間|2025/03/15 19:00
地點|嘉義縣表演藝術中心 演藝廳

《寂寞地圖考(天雨路滑Ver.)》

演出|顧軒 ft. 潤滑液男孩
時間|2025/03/23 16:00
地點|嘉義縣表演藝術中心 實驗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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