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的儀式性存在《空凳上的書簡》
11月
11
2013
空凳上的書簡(莫比斯環創作公社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404次瀏覽
林乃文(2013年度駐站評論人)

掛滿燈具的大黑房間,舞台橫越中央,如一條走道,觀眾分坐兩岸,一端架高有斑駁大衣櫃,另一端是仿古桌椅,背後整牆是可供投影的水墨棉紙。衣櫃頂上有投影機和兩台小螢幕,空隙塞滿了書。其他還有椅子、水缸、石頭、毛筆、鞋襪帽子衣服、盆栽、鼓架、相片……。走道上停泊著一隻舊皮箱,一方塘泥土上面插著枯枝。還未開演,整個劇場已充滿象徵、故事性,及看不盡的細節的場域感,正等待著什麼事情發生。

導演何應豐說:劇場是書寫生命的地方,不演一個故事,不送一截娛樂給觀眾。眾所皆知香港是個步調快商業化的城市,但那裡也能生出最敢抗拒商業的文藝工作者,例如董啟章,例如何應豐,他們拒絕生產文化消費品,姿態很硬,絕不含糊,《空凳上的書簡》就是這樣的作品,題材很硬,形式很硬,拒絕軟化,拒絕簡化,而且不易消化。

取材自捷克前總統哈維爾(Václav Havel)的《獄中書簡》。導演自己開場,皮箱打開,裡面滿滿牛皮信封,一一發給觀眾閱讀。偷覷鄰座,哈維爾在獄中寫給前妻的家書,沒有一封相同,都有人為的注記。觀眾閱畢後陸續起身,將信放回皮箱,這是閱讀的儀式。接著由五名演員肉身上陣,藉哈維爾文字演譯「生命書寫」,不扮演故事,展示存在,以「即時即空的存在方式來表達」(梵谷,節目單)----這生命姿態包括寫信人哈維爾、收信人奧爾嘉、或者作者虛構的「我」和「她」,以及演員自己。這是一種書寫的儀式。

一名囚徒,身體自主權被宣判剝奪,但精神是關不住的,可以自由翱翔。只是沒有身體實踐的機會,失去與同伴相濡以沫,心靈深深沈沈地貼緊存在的基礎核心狀態,孤冷荒寂,不管外面囂囂如何被以他作為一枚自由正義的符號,在獄中他就只是無憑無倚的一個人,對他的妻子而言,愛情更只是空凳上的一疊書簡。

純粹的思維化為肉體行動,既不扮演,也不敘事,拒絕象徵;這是艱難的功課。眼見他們書寫—以各種方式,他們喝茶,另一端過來的人則以來返行走、空茫眼神、翻閱朗讀、絮絮不絕,探問她在此的意義。大陸民運人士劉曉波的獄中影像,不斷出現在一大兩小螢幕上,活的,但也是靜的,沒別的動作的。雖然處處都埋伏著象徵的道具,但出於對本然狀態的堅持他們抗拒使用,甚至放棄了自己身上

有跡可尋的表演程式。

由於全劇不走單一視點,每一個物件,每一處空間裝置,每一個演員,各自動作,此起彼落,不必連貫;也就意謂著這戲不提供中心意義,觀眾必須自行選擇視角,不必有唯一或正確的解讀。那麼以下只能算是我個人武斷的解讀吧:為了掙脫現實表面展現內在的真實,或是從機械化功能化的生活裡慢流而出的日常身體,或是走另一極端的非寫實儀式化身體,在二者之間搜尋平衡點,於當前、於儀式行為幾已絕跡的二十一世紀,特別在勇於拋棄傳統總是追求流行的都市裡,大家各走各的調,各信各的理,各過各的小日子的世界,顯得特別可疑。但懷疑正是意義創造的起點。不管有沒有「喚醒」或「情動」觀眾,這或已是意圖從消費廢墟中建立起某種精神性公共儀式的勇敢嘗試。

存在—意義—文字--言語,本質上是一條概念的路徑,與儀式或劇場的即時即身性格,南轅北轍。只見化身「她」或「他」的五人不斷遊走於雙界,若即若離,不斷不捨;兩小時靜坐旁觀的觀眾身體怕還是冷的 ----心靈溫度則不得而知。但發生這件事本身就是有生命書寫的意義,不隨眾起舞,不附和權貴,不煽情,不聲嘶力竭,沒有掌聲,自行謝幕,剩下的留待我們日後咀嚼。

沒有哈維爾類之冷思考者,革命永遠只是一時激情上演,週而復始,永劫回歸。

《空凳上的書簡》

演出|莫比斯圓環創作公社
時間|2013/11/01 19:30
地點|國立師範大學知音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音樂劇的劇本採取首尾呼應的寫作方式,首幕和最後一幕的場景、事件、角色都是一樣的,但每個角色的心態和情緒都出現了相當大的轉變,中間幾幕則是在闡述過去的事,對被留下來的人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以及想在社區歌舞比賽獲獎的一群客家媽媽們,在設計客家歌舞的過程中遇到了什麼困境。整齣戲以礦工生活以及客家文化傳承為主軸,「彩虹」是貫串全劇一個相當重要的元素。
5月
02
2024
在台灣,白色常與喪葬連結;而在日本,則會與婚喜時的「白無垢」相銜,以顏色翻玩幽冥與神聖的意涵,也是編劇的巧思,配以劇中穿插的台、日童謠與歌曲,形成異色童話的氛圍。特別當,洪珮瑜具有穿透力的歌聲,在劇場中,清唱〈泥娃娃〉、〈明室〉時,聲色與空靜在空間中迴盪時,衍生出一種既鬼魅又莊嚴的療癒性。
5月
02
2024
或許不該單純將各自對於「國家」未來的期許與期望轉作批評作品觀點完整性的工具,那彷彿是去瑞士餐廳抱怨起沒有粄條或cinavu(吉拿富)一般。與其質疑《大使館》中是否缺了哪些當代台灣主體、族群的觀點,影射他方創作者對觀者自身議題的嫻熟與否,甚至上綱至創作資格論的問題等等,不如說這本就是在週轉全球與在地的國際表演藝術生態中,產地—製造—IP(intellectual property)間錯綜的生產機制下,瑞士創作者對「中華民國(台灣)」的政治主體在國際政治與國/族認同間的觀察與思考。
4月
30
2024
里米尼紀錄劇團的創作,一向以挑戰劇場設定成規,拓展劇場邊界,純熟運用科技著稱,《這不是個大使館》不僅展現劇團既有特色,更是一個讓人驚奇的精緻手工之作:精巧的紙版模型,簡單的機械裝置,古趣物件(舊式投影機),充滿質樸感的影像,表演者與舞台技術人員,自在地在台上穿梭流動,將演出技術執行貼切地融入戲劇動作的推展,整場演出維持流暢的節奏,而無滯礙,不僅體現劇場的集體創作精神,也隱隱然呼應作品的主題性。
4月
30
2024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