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記憶與喚醒,當《1875.拉威爾與波麗露》蛻變成《波麗露在高雄》
Jun
01
2022
波麗露在高雄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571次瀏覽

簡麟懿(專案評論人)

一個作品的生命究竟可以多久?雲門舞集的《紅樓夢》二十二歲後封箱,蘇威嘉《自由步》估計十歲就會完全長成,而《1875.拉威爾與波麗露》於2006年出生,2011年開始提著一只皮箱環島旅行,時至今日也有十六歲了。如果說每一個作品都是創作者從腹中懷胎十月而成的嶄新生命,那為何是此刻出現在高雄城市的角落裡頭?而改名為《波麗露在高雄》(以下簡稱「波」)的《1875.拉威爾與波麗露》,究竟又生成什麼樣子?畢竟其精神、結構以及成就,多數見證此作品誕生的觀眾們業已了然,如此一來「WHY-HOW-WHAT」就顯得相對重要。

《波》作為一個特定場域藝術(Site-specific Art),其特定的內容並非針對單一戶外平台,而是以作品所提供的概念與彈性空間為核心,針對複數場域,也就是「環境劇場」這個概念在進行表演,而筆者所觀看的下沉廣場版本,也與在2011年看見的板橋火車站版本有所不同。換而言之,《波》是一個會隨城市環境不同而蛻化的作品,這也是多數團隊在離開黑盒子劇場後,企圖在戶外空間尋找到的生命力,單就此點而言,《波》的輪廓與價值或許已經著實被確立,且難以抹滅也說不定。


為何而生?為何而作?

《波》是一首開心且神祕的小品,全長約三十分鐘,當工作人員在廣場周遭進行第一波宣傳時,火車站快速流動的人口結構,讓筆者自行捕捉到了比利時安特衛普中央車站的一場演出想像【1】,而作為一個城市記憶,舞蹈置入在眾人熟悉的環境裡頭,卻也有一種親密的陌生感,彷彿舞蹈從未來到過這個地方,又或者我們真的沒有在這個地方看過舞蹈。

然而事實上,自2020年高雄市文化局開啟「舞筵自然」起(後更名為「環境舞蹈」),後續積極喚醒各個場域舞蹈的可能時,舞蹈並不是真的觸不可及,而是在舞蹈的推廣上有許多不容易。

從筆者的觀察上看來,過去高雄較為大型的演出活動如《見城》、《船愛》等,比較是從活絡文化造景的角度出發,而「環境舞蹈系列節目」與此次《波》的演出,目的則比較偏向於喚醒舞蹈與民眾之間的關聯。不論是出自哪一個層面,雙方都須謹慎2011年林懷民對於《夢想家》的看法【2】,以及2022年邱坤良在觀賞《船愛》後的評論【3】。作為離開廟堂後的戶外演出,作品是否能帶來凝聚力,以致接下來《波》剩餘的二十六場演出,筆者認為是值得持續關注的。




當我們舞在一起

《波》的舞蹈結構,基本上由輕快的舞步、電風扇與雲霄飛車般的尖叫聲所組成;舞步自不用說,舞者透過疊加的動能與音樂性的張力相互結合,在每一次的「借力使力」中翩然起舞。而群舞的能量,有別於1961年莫里斯・貝嘉版本的慷慨激昂與加法的推疊,以及2019年董怡芬版本的自由奔放,與為了聚焦的遞減,周書毅版本更追求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正如他過去的創作,細究人與城市的關係一樣。

其中舞者分作兩人一組的場景,筆者確實看見雙人舞的啟動並非先透過身體的拉鋸,也不是對拍對點的音樂配合,而是在雙方眼神的交互凝望後,進而獲得對方眼神回應的同時,兩位舞者才深吸一口氣,同步推動舞蹈的下一次進行,是極為有機且親密的雙人舞模式。

演出內容中,電風扇在2007年的版本是用於吹動地上的綠色碎屑,其顏色特徵為傳統藍白色電風扇的配置,而此次銀白色的選擇,似乎某種程度上降低了早期復古的視覺感,至於大量被使用的尖叫、嘻笑與無法被解讀的吼叫內容,也如同過去所帶來的幽默感般讓人頭皮發麻。

隨著作為楔子的音樂《布蘭詩歌》響起,到後來《波麗露》的進入,畫面的重複與人數的遞減,一方面形塑出這群人搭載雲霄飛車的畫面,一方面讓筆者回想起碧娜・鮑許(Pina Bausch)剛帶著《熱情馬祖卡》來台時的風潮,似乎都沒有人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大多數的人卻都想著「為什麼」?

林璟如的服裝是如此青春洋溢,讓舞者的聚集與行走所結構起的色彩美學,絲毫不遜於日前雲門舞集在國家戲劇院所發表的《霞》,但卻也不是偏向複雜的抽象線條,更非上述提到2019年董怡芬版本的運動風。

在林璟如的選擇裡,整體構圖更像是一種相較純粹的馬賽克彩繪,可以接納未來更多不同的城市風景或是編舞需求,其中有一幕是某位獨舞者頭戴安全帽,以奇異的視覺感滲入作品當中,卻也沒有破壞原本的視覺美學,這個過去不只一次出現在周書毅作品中的符號,以一個隱喻般的內容和不協調的姿態,輕微撥動場上的調色盤,色調上未必能融合作品的配置,幫助觀眾去解讀《波》的內容與氛圍,但可能還是要連結到我們所熟悉的城市印象,也就是觀察沿路風景時,那無可避免的行人與行車。


再生的城市,尋找舞蹈的力量

當與周書毅對話時,又或者接觸他作品如《Break & Break!無用之地》(2018)、《看得見的城市,看不見的人》等,都會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一種流浪的氣質,而這份氣質尋覓著再生的能量,此後,倘若我們也將《阿忠與我》列入觀察,或許周書毅透過舞蹈所審視的,是一份生命的可見與不可見,不論是人也好,城市也罷,在看似凋零的事物背後,擁抱仍可觸及的各種可能,或許是給予他持續舞動的來源之一。

也因此,作為衛武營駐地藝術家的他,與衛武營一同推動《波》的企劃案,某個程度看來也是一種試探,試探高雄在地民眾對於城市本身是否熟悉?是否曾留意與觀察,而並非深入門道,也不是探看熱鬧,僅僅是擁抱一場生命的不期而遇,又或者進而追尋接下來十七場場域的足跡,完成一趟在地的微旅行。

至於大樹在哪裡?彌陀又是何方?猜想創作者本人也是這麼問著的。筆者作為高雄二十多年的居民,是否知曉他城的風貌更勝於在地的風景?而當生活的汲汲營營逐漸趨向麻木,《波》或許更像是《看見台灣》的齊柏林,讓人可以透過藝術家所擁有的視角,穿梭在即將,或正被隱性遺忘的各個區域。這樣的記憶呼喚或許會是無用的,然無用之用何所以?是為大用恐也未可知悉。


註解:

1、參考自Youtube頻道,https://www.youtube.com/watch?v=7EYAUazLI9k

2、參考自公視新聞網,2011年陳姝君、彭耀祖台北報導,https://news.pts.org.tw/article/197214

 3、參考自風傳媒「邱坤良專欄」,2022年,https://www.storm.mg/article/4207941?mode=whole

《波麗露在高雄》

演出|周書毅
時間|2022/04/24 17:00
地點|高雄火車站下沉廣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人之島》則將聚焦於人的視角稍稍轉移到環境,從風土民情與人文歷史稍稍滑脫到海洋島嶼間的隆起與下沉,以及隨著外物變動所生成的精神地景。
Oct
14
2024
帶著島國記憶的兩具身體,在舞台上交會、探勘,節奏強烈,以肢體擾動劇場氛圍,於不穩定之間,竭盡所能,尋找平衡,並且互相牽引。
Oct
13
2024
隨著表演者在舞台上回想起的「舉手」與發聲,其力度似乎意味著創作者/表演者想要正面迎擊某一面牆;而這一面牆的內核關乎了當事者所在意的生命經驗,有徬徨、焦慮與怒氣,進而回望這些舉止的源頭與動機,猶如一種來自當事者的「愛」跌進了谷底,然後激起一整個連充滿試探性的時代,也無法平息的驚人勇氣。
Oct
09
2024
這個台灣原創的舞劇中,卻可以看見多種元素的肢體語彙,包含現代、民族、芭蕾,甚至是佛朗明哥舞。從劇中對於歷史脈絡下的故事與舞台美學風格的專業運用,可以感受到台灣柔軟包容的文化特色,是一個結合各種專業才能,並融合呈現的表演藝術。
Oct
09
2024
全場觀眾呆呆坐著,面對著是否該積極地去理解這些流動的刺眼與挑釁究竟意味著什麼而無動於衷?又或是令人岔題雜想,編舞家當真要三部曲翻了你個底朝天:莫非這裡的音樂是用來看的,視覺是通過震動方可見,而舞蹈本身就是飛蚊症?難道這是一個新的山神巨獸神話傳奇的懸絲傀儡戲?果真眼前的都不是眼前,唯有鳴謝支持我們繼續跳舞是真?真的是這樣?政治正確就是理所當然?
Oct
08
2024
於是乎《我.我們》第二部曲也一如首部曲般,意味著全新的布拉瑞揚舞團正在萌芽,同時尋覓到了一個獨立的中心點,而不單僅是繼承,以及向傳統學習。他們開始進一步發展、定義此時此刻的當代原民文化,對筆者而言,更點出了新的演化與反思:這樣「原住民」嗎?
Oct
08
2024
《我忘記舉手》藉由樂齡族群、青年族群及青壯年族群,讓觀眾重新反思人生階段所面臨的議題,具教育意涵以及人生觀,探討人生哲理……
Oct
07
2024
做為後進的創作發表平台,賴翠霜的「獨自跳舞」舞蹈創作平台提出了自編自跳的條件,並以非典型空間做為對新手編創者的挑戰,而以非典型空間做為展演之處確實有別於其它編創平台。
Sep
24
2024
人生如戲,信者得救。人可以被符號迷惑,但一個簡單的動作又可以令一切淪陷,強制排卵確實是宗教般瘋狂的行為。
Sep
17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