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廣藝基金會與中華文化聯誼會合作並共同主辦的第三屆「兩岸小劇場藝術節」,以原創作為號召,提供兩岸戲劇工作者相互觀摩的機會。1949年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兩岸歷史走向不同的軌跡,臺灣對於中國的認識,要不停留在穩定的古典中,不然就是在全球或區域政治、意識形態,甚或是對於文化與建制的認識與想像,區分異己。然而,就當下無論是後冷戰或是全球化的狀況而言,此岸對彼岸可能都有進一步理解的必要。戰後臺灣現代劇場發展,在「二度西潮」的強力衝擊下,視角往往以「西方」作為重要參照,對於歐美劇場的源流、現狀或趨勢,也常常無時差地同步接收;對與臺灣劇場同一時期中國劇場與表演,更不要說中國改革開放後的巨變,仍有認識的空間。
「兩岸小劇場藝術節」一系列的演出,提供了這個機會一窺當代中國劇場的新血。「燒腦神劇」(文宣語)《山居》,看見青年編導庄一如何努力拓寬劇場感官的可能,除了傳統視覺、聽覺之外,也在嗅覺、觸覺等增加表演的豐富性。庄一以「重層與疊合」作為方法,發展了上下兩場看似毫無關係卻又相互指涉的故事結構。舞台全部以沙質鋪成,開場時即由一人出場以沙耙將地板上留下的「山居」二字抹去,留下痕跡;而之後所有演員的表演都一再於沙地上留下紀錄。
上半場時空定位在1940年的上海孤島時期,日本勢力、日方扶植之汪精衛政權與國民政府軍統勢力交錯在一場暗殺事件之中。作家蘭心一方面接待日本勢力代表川島芳子,另一方面也與汪政權特工頭子李士群要好。兩方透過蘭心都在等待一位軍統的「二少爺」到來,並欲之擒拿邀功。上半場的設計透過一再地重複倒敘而不斷挖掘前述事件的不同層面;所有看似已經天衣無縫的解讀,卻又都留下推翻的可能性與重新詮釋的伏筆。編導巧妙地使用各種感官作為線索,不斷翻轉觀眾已相信的結果,不僅僅單純在故事的敘事上挑弄觀眾,也將觀眾的感官與認知包圍與纏繞在各種劇場效果之中。作為「燒腦神劇」,觀眾的腦子的確完全無法停下來,甚至已經到了請求編導「別再鬧了」的地步;但不僅僅如此,在感官上,編導也將觀眾燒個透徹,在各種忽視又刺激、刺激又無意識的一再經驗下,觀眾也幾乎完全捲入編導的企圖與設計之中,一層的現實抽絲剝繭之後又成了另一層現實的埋伏,而我們是不是就能相信最後一段的解釋,還是根本就還有未開發的感官經驗騙了我們?
上半場佔了大約四分之三的份量,下半場在劇終前半小時才展開。七十年後,一場文壇盛會在莫珈山舉行,幽默小說家A與其夫人懸疑小說家B遇見文藝愛情作家C,三人在無眠的夜晚玩起故事接龍,同樣不斷重層與疊合故事材料,扭轉又發展三種不同的風格,劇末就結束在真假(或全都是假?)的未完之中,直接以三種風格與閱讀提示了上半場的故事。
如果也讓我也再一次參與重層與疊合這場戲的話,我認為這齣戲的精彩可能不僅僅是巧妙地編織出複雜的多面向版本;還在於成功捲入兩岸對這段歷史或耳熟能詳或略有所聞的認識。有趣的是,在重新處理上海孤島時期時,庄一周旋在日、汪與國民黨之前的歷史敘事,卻明顯遺漏了共產黨的角色。刻意留下這個空缺的巧思,讓故事不只是停留在真/假的劇場文本中,還延伸至觀眾所認知與經驗的歷史文本:你相信故事的結局,或是歷史目前已昭然若揭的答案?共產黨的缺席反而讓共產黨(與其敘事)現身,不動聲色地挪移了兩岸觀眾各自深信不疑的價值。
全場以三位主要演員扛起全齣,演員精準的詮釋與走位成功執行了編導的企圖,沈穩與到位的表演令人眼睛一亮,也展現了中國當代話劇青年演員紮實而毫不花俏的基本功,如虎添翼地撐起當代越來越無法滿足於單面向的劇場敘事。
《山居》
演出|戲痞士劇團
時間|2016/10/23 19: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3102多功能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