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剛華《我們在開創意會議》是本屆「新人新視野」三齣作品中唯一的戲劇演出,呈現創意從發想、生成到消費的種種荒謬過程,透過自嘲作品來嘲弄現實、擁抱膚淺以反諷膚淺的搬演手法,揭露現代創意著重表面勝於實質的怪象。
劇本兩線進行,一線從擬人化商品「阿桃」說起,藉由呈現其孩童時期及長大之後與情人邂逅的片段,看似賦予該號「人物」生命;另一線是聚在公司會議室裡的一群廣告人,為了發想行銷商品「水來桃」的創意,無不使出渾身解數找「梗」,展開天馬行空般胡謅亂扯。除此二線之外,劇中三不五時穿插誇大又帶有揶揄意味的時下廣告模仿,如小S油切飲料、唐先生打破花瓶、瑤瑤騎馬、遠傳開口說愛、金城武慢活形象等。
如此情況下,兩線雖交錯進行,但各線邏輯跳躍、敘事斷裂,充滿隨想,時而對話,時而歌舞,時而聚焦角色關係,時而跳脫框架扮演,時而與觀眾互動,打破舞台界線。整體下來看似取材琳琅滿目、視聽豐富有餘,然而,劇情主線被切得破碎,充滿干擾,各自纏繞一團,無法清楚疏理、扣合兩線之間關連性,場景前後不相銜接、呼應,時常讓人不知故事說到哪,難以抓住脈絡。所以,與其說戲中有兩條完整主線,倒不如說是一段段小插曲胡亂拼湊而成的大雜匯,而各段皆是短促的脫口秀式表演──簡單來說,每段都是快閃而獨立的「梗」。
全場演出以喜鬧為基調,演員表演極盡誇張、調侃之能事,不難看出其目的是在凸顯創意產出過程處處充斥荒謬。在會議室裡討論的這群廣告人,要不就是反應過度,表現歇斯底里,要不就是對同事、上司的謬論毫無思辨能力,盲從瞎信,靈感、舉動時常天外飛來一筆,例如把臉放入掃描機、總經理忽然鬼上身。每位都像是喪失脈絡的怪人,著力於演員如何表演誇張、人物如何表現怪異,不僅過度搶焦的表演調性模糊掉原本建構就已破碎、薄弱的故事輪廓,漸漸地,整段演出甚至發展到失控失態、不知為何而諷的地步。例如,後段討論置入屎尿屁的笑料,將「雲門舞集」比喻成「肛門舞集」,但,究竟雲門舞集跟該產品或這齣戲前前後後有啥關係?整個過程大大嘲弄了與戲有關、無關的一切,然後呢?
全戲不論在故事或人物建構上,都顯得十分單一、平板,毫無層次可言,然而,如此極致地擁抱膚淺或許正是創作者的展演策略,試圖藉由將戲中人物全然無知化,來反映這些人物本身以及現實社會中與這些人相仿的無知,但這樣的膚淺是否真有批判力道?就算有,批判深度是否也僅止於膚淺而稍縱即逝?
趨近尾聲,稍有進一步批判嘗試。阿桃自願犧牲生命,把自己製成一瓶水蜜桃風味水,並且由旁人頌揚此般英雄事蹟,下一刻,天真無邪的桃寶寶猶如玩物般站在觀眾席面前,邀請觀眾用小夾子任意夾住他臉上五官任一處,最後再將全部夾子迅速扯下,此舉似乎暗喻台下每人終究是凌遲商品創意本體的幫凶。
然而,即便如此,戲中諷刺膚淺文化,卻也提供了膚淺自娛的平台並且樂在其中,不僅戲內毫無抗衡力量,戲外亦無引入其他面向思考,使得全戲不斷沈溺於膚淺,無法自拔。換句話說,整齣戲以梗式架構諷刺梗式文化的同時,亦陷入了萬劫不復的梗式思考;不只在諷刺消費,也樂於消費此種消費。是故,一方面,看似論證觀眾與膚淺創意之間相互造就而無可歸咎的如同無限迴圈般的詭辯,但另一方面來看,其實是落於「以淺制淺卻被淺所反制」的窘境。
《2014新人新視野:戲劇篇》
演出|張剛華
時間|2014/12/06 19: 30
地點|松山文創園區Lab創意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