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戲劇轉化的舞蹈語言《致 荒誕人生》
5月
25
2015
來參加我的葬禮(劉人豪 攝,稻草人舞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11次瀏覽
戴君安(2015年度駐站評論人)

稻草人現代舞團製作的《致 荒誕人生》是2015臺南藝術節「臺灣精湛」系列的節目之一,向來多產的稻草人舞團既自製也委外創作,自製作品除了由藝術總監羅文瑾操刀外,也開放給更年輕的創作者試煉功力,這一回推出的是稻草人舞團的舞者蘇鈺婷和左涵潔編創的作品。

蘇鈺婷在《來參加我的葬禮》中,明白表示為同性戀者發聲的意圖,欲將過去常常隱忍苦楚,不敢面對殘酷社會的軀殼埋葬,並期待重生獲得大眾的擁抱。一進場,只見劇場的上舞台鋪蓋一塊紅色地墊,地墊上的浴缸異常顯眼,舞台周邊置放幾顆氣球,左下舞台的三人樂團在觀眾進場時已在演奏前導音樂,彷彿在為即將舉行的葬禮鋪陳肅穆的氛圍。

才一開演,氣球就被戳破,好像割開了一道裂痕,劃出同性戀者與異性戀者的社會區隔。此時,演唱者米莎的空靈嗓音佈滿空間中的縫隙,加深場內晦暗的氣息。羅文瑾、李佩珊和蘇尹聆現身於浴缸後,面貌和身形酷似彼此的三人,頂著形似的短髮,穿著相同的黑色衣裙。她們三人手牽著手,一起踩進浴缸,跨越紅色地墊,再走到黑色地板。這三人在中下舞台不斷來回的踱步,有時橫向進行,有時直行,有時則斜步走,既像是在尋找葬禮的路線,也像是徘迴在生命出口的關卡。由於這三人即使變換方向,仍多保持牽手狀態,致使個人空間的迴轉度極小,也因而使得身體與動作多呈現二度空間的平面感,頗似《牧神的午後》中,眾女神的出場畫面。

在一小段一致性的動作之後,這三人隨即開始個人的活動,樂團的鼓聲也配合她們的動作敲打節奏。這時,爬行在地上的蘇尹聆似乎在尋找遺失的物品;李佩珊躺著不動;羅文瑾則不斷變換扭曲的臉部表情。接著,就在羅文瑾不停的瞪眼、眼球亂翻、身體掙扎時,李佩珊和蘇尹聆先是圍著她繞圈圈,再將她抬入浴缸,拆下裙子覆蓋她的身體,宛如將她埋入棺木。過一會,羅文瑾走出浴缸,三人糾結成一團,自此開始一長串既似相互排擠,又似自殘、自虐的行為。

最後,也是最強而有力的一段,羅文瑾被脫掉衣裳,只剩膚色基礎舞衣,儼然被霸凌到只剩內衣褲的弱女子般,無助的站在浴缸中,任憑他人對她砸水球。然而,羅文瑾似乎越挫越勇,砸她的人反而開始發出哭聲。終了,砸她的人埋入浴缸中,羅文瑾則掙扎的爬出浴缸,好似出櫃人脫離禁錮般,悠然離去。三位舞者在這一段中,歇斯底里的將身體能量完全釋放,像是極度緊密、高度膨脹下引起的大爆炸;然而當一切平息後,無聲的寂靜才是最大的震撼。

蘇鈺婷在這個作品中,將抽象的舞蹈賦予戲劇性的情感,讓舞者們的身體對話得以暢所欲言,且在動作設計、隊形轉換、情節處理以及整體編排上,都展現相當具有個人風格的內涵。她在南臺灣的新生代編舞人才中顯得出眾,未來的發展潛能值得持續關注。

左涵潔的《魯蛇》顯然是要為社會底層平反,用一長串以鱷魚的眼淚為主題的台詞開場,諷刺表面良善卻無時不欺壓弱勢的既得利益者。開演時,下舞台的巨大鐵絲蛇籠般的道具將空間隔離,李佩珊像個支配者般吹著哨子,被支配的三女二男一邊匍匐前進,一邊喊著口號。他們像是在幫自己找位置,不斷改變自己在空間裡的區塊,就像諸多社會邊緣人,試圖在夾縫中求取生存的機會。

接下來的幾個段落,大多仍是呈現上欺下、高對低、強壓弱的情景。有些段落平鋪直敘,例如一群人作弄另一人,以示強眾欺負弱小的情節;也有些段落略顯凌亂而不知所云,例如將鐵絲網墊疊成一落,玩起類似木頭人遊戲的時候,又如當眾人的動作像是各種動物四處爬行、打滾、彎腰前進、洗澡洗頭時,這些情節都似乎有話要說卻言詞含糊的帶過。末了,又響起了述說鱷魚的眼淚的字串,再度凸顯弱肉強食卻又偽善的假面世界,並以此收場。

這個作品的舞蹈語彙不如戲劇成分的高張,致使表演者的身體表現略顯平淡,尤其像李佩珊和蘇鈺婷都應是相當「好用」的舞者,但可能是動作設計不夠豐富,或情節安排有特殊考量之故,她們的舞者光芒銳減,而演員的色彩也不夠突出。嚴格來說,這個作品想要表示的意見已傳達,觀眾應該也已接收,但是舞蹈的開闊度與豐富性有限,因此對於將此作品置放在一個以舞蹈為主體的展演,觀後感直想來個已讀不回。

整體而言,這兩位創作者的風格迥異,表現手法不一,卻都是以批判社會的昏灰、冷酷、不義為主體,直擊變形、扭曲、負面的人性,可謂是另一種形式的暗黑舞蹈。然而,再黑暗的角落都可能發現亮光,再如何孤獨的身形都會有支撐的背影,機會常常躲在不起眼的角落,等待我們發現。致人生不再荒誕,重生就在眼前。

《致 荒誕人生》

演出|稻草人舞團
時間|2015/05/17 14:30
地點|台南市原生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
我們可以看見「因為/所以/然後」,在亞倫.路西恩.奧文的劇本中,並沒有絕對穩固的邏輯性,不同人稱的交互運用,一如碧娜.鮑許(Pina Bausch)舞蹈劇場中擅長的「重複」與「拼貼」。這種技法固然有其力度,但熟悉感也油然而生。而舞者的身體表現也呈現出族繁不及備載的程式化語彙,如「Lip Sync」的誇飾肢體、「純肢體」的流動線條,以及「虛擬劇場」般將物件藉由身體呈現等方式,筆者也是將其視為一種多元現象。在這種多元現象下的產物有時不免容易產生疲勞,但有時也會反應出極其特殊的化學變化於舞者的表演狀態之中,就像臺灣舞者林士評被塗成像科特尤斯(Kurt Jooss)《綠桌》中死神扮相,且身著紅衣女裝的姿態時,其呈現出的一種自信與迷人,不僅沒有令人感到絲毫突兀的違和感,反倒有一種牽引般的魔力引人入勝。
3月
12
2024
群體的概念使肢體嫁接在彼此的肢體之上,在這裡鄭宗龍並沒有明確地刻畫動機,而是透過一連串的現象來回應無無明盡的意識觀想。這樣難以捕捉、不可視的質感,以筆者個人的直觀感受來說,同時結合編舞者自身人格與背景來進行梳理,《毛》有大部分的創作核心依舊是向其兒時的童年回憶「童乩」靠攏。然而無定向的身體路徑、見山是山的現象敘說,在許多舞者空靈甚至理性的面部表情底下,似乎蘊生不出我們刻板印象中的艋舺喧囂,對應到的是來自Sigur Rós其精靈般的夢境殘響,以及直入火山流質與冰冷空氣的地理風貌:自然現象,這恐怕是理解《毛》更好的方式,同時也是編舞者如冰晶般構築舞蹈肢體的其中一種可能也說不定。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