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轉譯的複雜化:「深淵」的轉移,與其軸線《女人的和平》
5月
16
2016
女人的和平(國家兩廳院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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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敦智(國立台灣大學戲劇系四年級)

《女人的和平》改編古希臘喜劇《利西翠妲》,並且將個人的計畫、衝突,拉高至群體層次,其突顯的是更高張力下人性的拉扯。藉由男性、女性的全稱出發,同時掘深性與愛作為慾望深淵的樣貌,更在這樣的基礎下將相同命題擴大與複雜化,是這部戲主要的價值。

慾望——無論是關於性,或關於愛的——皆以不可見的姿態,潛藏在每個人心中。正因如此,所以從未上過戰場的女人,才可以主導、遏止一場戰爭。但也因為「人人自有『深淵』」,因此計畫本身也體現了其困難之處;「床上罷工」的形式,帶著一點自殘的意味開始,女人本身透過對自體慾望的遮蔽、取消,轉移戰場,拉近她們與男人之間的距離。這是一個意義重大的時刻,女人相對於男人,進入全新的階段,他們不再只是擁有與生俱來的慾望,而是從深淵的擁有,進入到對深淵的主宰。相較於此,男人自始至終處在為慾望宰制的階段:戰爭、殺戮、愛慾。然而慾望帶來的衝動與能量,終要比不過可以掌控慾望之人。這是屬於女人的堅毅與智慧。

而戲的意義不僅止於此。作為古典——現代的翻轉,《女人的和平》包含了更細節與立體的延伸。在戲的後段,女人陣營中出現同性戀者,她們在計畫啟動的階段扮演關鍵帶風的向角色,因為對自己不構成威脅所以支持計畫。劇本因此從英雄式的悲壯,被轉移到更細膩的、對現實的拓印。和平從何而來?若把這個環節獨立起來,將它跟小次郎、山吹的戀情對比,會形成一套相輔而成的映照關係:它們顯現出英雄情節喜歡隱藏的弱點(以造就壯闊的犧牲氣息),翻轉出人的普通、人對深淵的無法克服。行動的成功,倒頭來並不是因為英雄氣魄,而是另一種獨特的深淵,存在的必要。

我們可以從戲裡拉出許多軸線對深淵的觀察。包括男人——女人、戰爭——家庭、同性——異性等,甚至包括了本戲力求的觀——演互涉。當把持深淵的女人們詢問觀眾比起戰爭,是否比較想看山吹跟小次郎的戀愛,而觀眾欣然鼓掌的同時,劇場作為事發現場,同時顯示兩件事:一,是深淵同時存在於觀眾身上,戲劇因此是有效的(而非劇本的自彈自唱);二,是事件本身具現化出深淵巨大的樣貌。它是跨界的、無孔不入的。在劇場裡,它可以跨越舞台/觀眾間的距離,而呼應戲的末段,狡猾殯葬業者和軍火商指出:戰爭隨處可見、並且唾手可得;出了劇場以後,深淵更可以跨越國界與時空,作為人類的本能而存在著。愛的深淵如此,慾望、權力的深淵更是如此。

而來到劇末,眾人換來了最終的和平,他們歡聲合唱,要把和平分享給死去的小次郎。這是本劇的最後一個深淵:屬於時間的深淵。透過這個結尾,看似已經梳理清楚的命題瞬間滾出下一個更大的疑問:並未得到和平的人,難道有可能分享這個事後得來的和平嗎?事件的最後,畫面回到一種粉飾太平、大而化之的傳統;散場時,演員與觀眾依次離去,但牆上仍大剌剌畫著對小次郎、山吹心中和平圖像的否定。雨傘下的成雙成對的名字,與覆蓋其上紊亂的紅線,無論創作者有意、無意,都在此宣告了此問題的誕生。深淵滾深淵,我們要如何把和平與平靜,還給亡者?這是無論當代臺灣或國際都正面臨的問題。我們應該如何穿過時間的不可逆,讓正義從逝去的現場歸來——或許無法還給亡者——但重新現諸於現實?所有人對該圖像的背離,成為本劇最終留下的提問。

因此種種,《女人的和平》在多重意義上,皆應視為一部複雜的戲劇。它在經典轉譯的範圍裡提出了巨大的嘗試與成果。戲劇作為理解、與向現實提問的媒介,在相同的命題內,流山兒★事務所與樂塾劇團的演出描繪出具體、細膩的規劃與意圖。透過當代環境,加以深掘、並持續追問,正是經典重演的意義、與精神所在。而熟齡演員們貫徹全場的自在歡笑與活力,更突顯現出作品對主題之掌握、與從容。若悲傷是受挫的展現,那麼喜劇在此體現出其本質上的昇華:或許歡笑之處,才有理解,理解之餘,才談及包容、思考,以及對現實的解決之道。

《女人的和平》

演出|流山兒★事務所+樂塾劇團
時間|2016/04/30 19: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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