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還是擺「妒」?《搖櫓白蛇傳》
8月
30
2019
搖櫓白蛇傳(黑門山上的劇團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561次瀏覽
楊純純(社會人士)

由黑門山上的劇團於2019年製作的全新舞台劇《搖櫓白蛇傳》,故事內容改編自《白蛇傳》,透過不同角度與觀點的詮釋,進行老戲新銓,試圖解構大家普遍對原始故事的印象。該劇由青年劇作家黃兆嶔擔任編劇,內容除以「白蛇故事」為核心,藉由時下流行的穿越古今的情節,拆解男女主角許仙/許軒、白素貞/曾素白不斷輪迴又無解的愛情密碼,也透過編導與演員詼諧的創意與緊密的默契,顛覆傳統,賦予新意。

全劇穿插傳統京劇《白蛇傳》與現代戲劇創作,兩條軸線交叉進行,但又不互相干擾,呈現流暢的戲劇節奏。開場即以〈遊湖〉之船夫唱詞:「漿兒劃破白萍堆,送客孤山看落梅」拉開序幕,以敲鐘作為前世今生記憶穿越的節點/密碼,再以櫓夫(船夫)觀點貫穿全劇。透過櫓夫的穿針引線,讓不斷在命運中重複輪迴的男女主角,時而抽離,時而入戲,有時似在劇中,有時又像是觀戲之人。

櫓夫的角色在原著中並無舉足輕重之份量,但在編劇的巧思與顛覆下,活脫成了整齣戲中最畫龍點睛的亮點。原來是許仙與白素貞的愛情故事,在該劇中意外發現/發展出「船夫暗戀白素貞」的真相:千年的等待與更多的輪迴,其實都是在西湖畔痴情無悔的船夫。自古至今,在華人地區,從傳統戲曲到現代戲劇或影視作品,原就不乏以《白蛇傳》的內容元素作為創作核心,但該戲是少見以船夫觀點當作全劇視角,把原來故事架構中的邊陲配角,帶至故事核心,塑造成主述者。全新的角度與觀點,呈現另類巧思,也將白蛇傳故事引導到另一種層面的浪漫高度,不失為一個成功有趣的翻轉劇作。

在本劇中,擁有能帶領凡人穿越時空進入記憶的超能力、看似一切掌控在手中的櫓夫,卻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有時候是神,有時候又是人。反倒不管是古代的白素貞或現代的曾素白,表面上好像被愛情沖昏了頭,其實才是能夠掌握自己人生方向的聰明女性。她在劇中被塑造成聰明(但會裝傻)、執著(但知分寸)、癡情可愛(但堅定理性);她選擇愛人、選擇等待、選擇重來,也選擇歸零。

不知是巧合亦或是編導的巧妙安排,一直掛在西湖畔渡船口的,除了可穿越時空的大鐘外,另放置一個救生圈和「水深危險」的告示牌,是否暗示了古今皆然,有關愛情的不確定性與危險性?愛情海之浩瀚,深廣不可莫測,漩渦不得尋覓,往事亦不能重來。屬於這故事中的警語,也隱喻了櫓夫作為擺渡人的命運。

這擺渡人的角色設定與安排,筆者認為與電影《擺渡人》的部份情節有著耐人尋味的異曲同工之妙。電影中飾演陳末的梁朝偉所解釋「擺渡人」的含義:「擺渡人可以理解為幫助人去解決問題,不管你是失業或者失戀。所有的失意的人,我們都稱之為『落水者』,擺渡人的工作就是儘量幫助這些落水者縮短這個過程。」而更讓人對「擺渡人」充滿好奇的是:「擺渡人他沒有什麼目的;但是最悲傷的是,他很容易被對方忘掉。」在《搖櫓白蛇傳》一劇中,或許本來只是笑看世事、撐槳渡船的船夫,卻因為愛上白素貞後產生目的,因為不甘於被對方忘掉,「渡」人轉變為「妒」人,也從旁觀者,變成男主角,結果比凡人陷落更深(不但愛情危險,凡間也很危險)。

而對於愛情的執念,也是劇中反覆卻又無解的問答,白素貞在等、許仙在等、櫓夫也在等──白素貞在等天真幸福的愛情,許仙在等可能好像應該會降臨的愛情,櫓夫則在等他自以為是參透一切的愛情。但當櫓夫抱著即將要消失的曾素白質問:「為一個人執著成那樣,你值得嗎?」其實已在西湖畔苦守十八代未曾離開的他,是否才是愛情中最執著的那個人呢?

最後一場戲,回到故事的最開始,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許軒身邊沒有曾素白,曾素白也從來沒有出現過。許軒安慰櫓夫:「人生很美好,多看看多想想,別老是守著過去的回憶活著。」櫓夫終於卸下大鐘,往西湖的最深處丟去。原來,不愛,才是最輕鬆的。

該劇集結多位劇場、影劇界實力派演員同台演出,包括時一修、吳世偉、梅若穎、錢宇珊、葉育德等人,演員卡司可謂相當堅強。其中,錢宇珊和葉育德更是科班出身、擁有京劇功底的戲曲演員。原先期待這些硬底子演員的組合,能夠碰撞出更深厚的戲劇火花,但可惜的是在舞台上的情感交流卻不如預期中的深刻,演技呈現略顯扁平,部分演員太過誇張的表現方式,反而讓觀眾一直出戲。

既然邀請了戲曲演員參演加持,雖然兩人在話劇與京劇之間的表演方式遊刃有度,卻不見發揮其傳統戲曲的專才,辜負了好演員的內功,如能讓幾個過去/古代場景與唱段能夠更紮實,或許可讓「現代/話劇」、「古代/京劇」的對照更為明確,也讓現代與古代的時空區隔更加清楚,而非僅是穿古裝的演員,也應較能詮釋劇中角色的個性深度。另,或許是因預算考量,本劇中以京劇呈現的幾個重要段子,皆以錄音配樂方式演出,少了現場鑼鼓點的靈動配合,使得演出缺少厚重的戲劇份量,感覺不夠過癮。

戲終,飾演白素貞、許仙、小青的錢宇珊、葉育德和顏曉筠等人以穿著古裝卻轉變為要搭船的cosplay現代遊客的橋段,實在太可愛,讓觀眾從略帶感傷的情節中重新再回到清新小幽默的氛圍。以喜劇的方式來呈現悲傷的愛情故事,輕盈中帶點淡淡的哀愁。收尾呼應開場詩「漿兒劃破白萍堆,送客孤山看落梅」的意境即好,船槳划過湖面激起陣陣漣漪,但船過水即無痕,一切歸於初始,可能曾經發生過什麼,又好像沒發生什麼,就算發生了什麼,也都會過去的。就如同節目單上導演所言:「人生如戲,好玩就好。」所以,難道白素貞不能跟櫓夫在一起嗎?答案就不太重要了。

《搖櫓白蛇傳》

演出|黑門山上的劇團
時間|2019/08/02 19:30
地點|臺北城市舞台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如果說在劇場重現歷史情境,應要能凸顯劇場作為敘事途徑與形式的獨特性,那麼「女性角色」也是如此。如前所述,《國語課》大致疊合謝曼春與周足彼此之間的女女情愫,以及啟蒙/覺醒的抗爭關係,不過卻也未賦予這兩條關係線足夠鋪陳與連結,因而互相削弱。我們似乎無從得知這兩人為何對對方產生好感,又或者,這樣若有似無的親密關係,是否承受某種程度的社會壓力。
12月
18
2025
當曼春高唱反抗歌曲並昂首闊步迎向一片震撼紅光,演出以動人的視聽美學營造對革命先烈的致敬。但諷刺的是,之所以能在美學上被加冕為烈士,恰恰是因為曼春棄守政治理念、棄守她的組織。沒有組織的革命理念如何落地?敘事避而不談的,只能依賴最終壯烈的劇場調度做為美學與情感上的補償。
12月
18
2025
當劇場的敘事由地點和敘事者串聯,每一段歷史被切分散落在各場,敘事時間與現實時間不同步,而是不斷重新回溯與前進,似乎也同時讓時間的經緯缺乏清晰的理解路徑
12月
17
2025
《當亞斯遇見人魚》在當今許多以敘述障礙特質為主軸的文本中,藉由大眾化的音樂包裝,使得本作不侷限於「障礙展演」,更廣泛的討論了人性面對自身差異、生命失落時自然產生的情緒。
12月
17
2025
正因為如此的劇情安排,讓整齣劇有喜有悲卻不脫離白色恐怖時期的主題,使得觀眾時而笑時而哭,反覆在情緒中做轉換,不因為議題本質的關係而限制整體劇情氛圍的營造。
12月
10
2025
正因橫跨十年的時間距離,使這次重演成為一次帶有回溯與再感受性質的觀看經驗。從戶外野臺轉進劇院鏡框,《釧兒》所面臨的,已不只是形式更新的問題,而是如何在被收束的場域中,重新喚回原本屬於角色間的情感動能。
12月
10
2025
貓仔反對藝術淪為政治宣傳,但有趣的是,《父親母親》本身即是一部以「尋父=認同=自由」為軸心、服務於特定進步價值的作品。其與米粉所反對的政治宣傳,差別在於前者服務於威權,而後者服務於當代體制肯認的進步價值。
12月
09
2025
四位表演者以自身為起點,卻不斷透過身體向觀眾說明:台上的身體永遠不是單獨存在的。它由觀看、記憶、他者、文本、甚至自我凝視所共同牽引;在觀演之間的注視折衝裡,在表演者與自身的內部凝望中,一種不斷增殖的身體於是被生成。
12月
06
2025
那麼,《月海書》不只是特定個人對於說故事的執著,對戲偶意象或不插電聲響的欲求,更是在沒有確切語言結構與意義框架可供遵循的物件劇場裡,如何憑藉各種質地的聲音想像挖掘和感受故事的努力。
12月
03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