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之後?──2020鈕扣十週年演出計畫《扣作伴》
10月
12
2020
鈕扣計畫 扣作伴(何曉玫MeimageDance提供/攝影林政億)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239次瀏覽

簡麟懿(舞者/嘉義國中兼任教師)


後疫情時代,世界一如往常地五彩繽紛,唯有走進劇場才能看見別的顏色。

「2020鈕扣計畫」的第三篇章

「2020鈕扣計畫」一共分作三個階段,接踵而來的最後階段,今晚擔當創作者的是曾入圍台新藝術獎提名的李貞葳與涂力元;兩位創作者目前分別在比利時與瑞典,以自由舞者之姿遊走舞蹈當中,相較於前些時候《雙排扣》的作品階段性演出,《扣作伴》的形式結構雖然少了之前編舞者與觀眾的對話,卻相對完整了許多,不僅僅是消化當下時代所帶來的反饋,更可以清楚看見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正在醞釀形成。

《The passing measures》寧靜致遠

李貞葳因疫情影響無法回台,由伴侶Vakulya Zoltán與舞者洪佩瑜一同演出呈現,雖然只有一個月的工作時間,兩人仍然展現了毫無隔閡的默契與質感,這或許可以解釋中國思想家老子於其著作第二十五章所說的「道法自然」,即便兩人皆是獨立的生命個體,但當行為者將自身的個性予以沈澱,且把身體廢除成無屬性的有機物質,進而在發展/執行動作時,有許多吸引筆者注目的畫面,往往是在舞者無刻意為之的過門以及一個極為具象的抽象意涵,也就是所謂的「能舞而不舞」;道家主張「無為」,而如此具象抽象並容的無以為名,恰似戶外一任時間流逝的自然風景,筆者認為老子的天地無情,又或者莊周之於無用之用,正好可用來描述李氏在作品中呈現的東方哲學,作為一名觀眾,我們更像是一位觀察者,走入了其創造的氛圍當中,坐觀時間一點一滴,隨地板的墨色蒸散、滴落。

無用舞之「地」

走進實驗劇場的空間裡,何曉玫MeimageDance舞團過去不僅堅持開放式的三面台,甚至進一步成為三百六十度的環繞劇場,節目開始之前,地上那看似白色實則不然的舞台,是由文房五寶中的水寫布所構成,主辦方在演出前有特別告知觀眾不可走上舞台,因為這看起來天然無害的白地板,沾上水漬之後會從白色轉成墨色,隨著時間流逝,還會再度回歸到最初的樣子,化作另一種形式的流動表演;舞台空間雖不是「枯山水」,但這樣恰似一池春水且不染風塵的原貌,也是一種禪的意念,更像是一種留白,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認為這進一步的突破了2017年驫舞劇場所推出的《自由步—身體的眾生相》中,獨舞者陳武康使用水寫布的概念,也就是透過身體的極致舞動,讓汗水滲進地板裡頭進而產生軌跡。在陳武康的創作輪廓中,身體是被聚焦的書寫,然而洪佩瑜與Vakulya Zoltán的身體更為稀薄,稀薄到可以穿透身上紡織線的纖維,隱隱約約透露出不外顯的肌肉紋理,乃至於經絡的末梢,讓我不自覺地也將情感轉移到雲門舞集1998年的傑作《水月》,但此舞非彼舞,兩位舞者靈靜地在空氣中耕耘,雖然筆者觀看的這晚,Vakulya Zoltán的一個腳步用力過猛,將外圍的水寫布給掀開,但也無損最後離開之時,所留下的空無之境。

The passing measures(何曉玫MeimageDance提供/攝影林政億)


《The passing measures》的音樂創作同時也反應了生活困境中背後的寧靜致遠,緊密契合了舞蹈家對於自我觀察的誠實與熟悉敏感,合作的音樂家用一首《I’m sitting in the room》構築空氣的垂墜感,隨著vocal等調性轉變,整個空間的振動被搓揉在舞者的身體施行當中,與觀眾的意象達到共鳴。只是在三次觀看李貞葳創作的經驗中,可以感受到她對於創作的聚焦似乎是在尋求對話的建立,第一次《孤單在一起》是與伴侶之間的有形連結,第二次《不要臉》則是沈浸式劇場,對社會議題的探討與反諷,而這第三次創作雖同樣成功,但可能只是借疫情之名鋪展了一個室內的哲思小品,筆者雖頗有體會,但遠瞰李貞葳的創作地圖,還是會期待有朝一日,能看見更完整的她(此處只是筆者的私心,並非指不同議題的選擇是一種破碎)。

《極樂世界》/ 動靜分明

第二支作品《極樂世界》由編舞家凃力元創作,相較於前者的靜,後者的動則如同義大利詩人的《神曲》一般,走入了深不見底的「七宗罪」當中,人間的醜陋、貪婪以及慾望,在舞者的身體上刻劃了一幅幅的「地獄圖」,同時也刻劃觀眾內心不堪的一副「貪圖」模樣,可惜凃力元並非旦丁,在他的規劃之中,他希望觸碰的議題是與痛苦伴隨相關的幸福感,在舞台上明示的數字符號,數字「8」已是諸般萬象的輪迴,未必與詩集或是宗教有關,但退一步來觀察,其表象的慾望確實像是一面照鏡,從觀眾的喝采聲中可以想見,這樣的暴力美學必然觀照到了現代人們的某些思維。

好奇心殺死一隻貓,但可能殺不死人類

凃力元所觸及的層面應為「色慾」、「暴食」、「貪婪」以及「怠惰」,當舞台上的桌子被寫上對應的數字,三位舞者謝知穎、梁淨喻與曾淯婷就會執行相對應的慾望,她們運用了大量富象徵意義的符號來明示當下的意圖,同時也埋藏了許多令人莞爾一笑的地獄梗,譬如舞者曾淯婷的身體在被用力拍打的過程中,口中的口琴會依照疼痛程度,發出不同長短和力度的旋律、謝知穎在舞台紅燈區中用骨盆為出發的舞蹈,夾雜身旁不斷擦鞋桌子的潔癖二人組,兩種極端的元素挑戰觀眾的不道德感。不論是哪一個數字,似乎都在反應某一種現象,然而慾望沒有出口,凃力元的創作並非指引觀眾前往彼端,而是像一面照妖鏡,如同演唱會歌手狀況愈好,台下的聽眾愈High,適時當週也是臺北藝穗節的演出期間,互相對照起來,可以感受到《極樂世界》穿透人心的淋漓盡致,更加映照了都市叢林的另外一面。

「如果我能看得更遠, 那是因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1】,2020鈕扣計畫《扣作伴》作為第三場節目的收尾,更加完整地讓創作者(鈕扣)發展了自己的作品與涉及的議題,作為一個聯繫的平台,可以看見臺灣的創作者各有方向地逐漸萌芽,跨過十週年的里程碑,主辦方的下一步要如何延續,以及累積能量的後續發展確實值得關注,特別是後疫情時代,或多或少的旅外舞者都因故被召回了臺灣作短期耕耘,而所謂的「巨人」不論是作為一個精神性的指標或是光環性的招牌,我們是否能夠找到強壯的肩膀來看得更遠更寬,而不單只是藝文上的消費,都必然成為一道無期限的課題。

註釋

1、“If I have seen further it is by standing on the shoulders of giants.”,出自牛頓(1642-1727)。

《鈕扣計畫》

演出|李貞葳+Vakulya Zoltán編舞、凃力元編舞
時間|2020/09/06 19:30
地點|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過去,眾人對於舞蹈的想像時常是一種關於身體的「美學形式」,或是只有藝評家才能夠詮釋的「抽象藝術」。然而,在短短二十五分鐘的表演裡,舞者們卻以高密度的文字訊息(梅艷芳的〈女人花〉歌詞、紙條上的字詞、董柏霖創作的〈1974〉歌詞、〈What’s up〉歌詞)作為一種身體的「前言」,邀請大家不斷重複的進入一個「陌生語彙」去練習感受或理解身體的溝通方式⋯⋯(胡育榕)
9月
16
2020
《群浪》從電音和慢速中看到自由,放大生命的存在;從看似青春動感中探討其背後深層、關於身分認同的沉重議題。或許跟最後的結局一樣,沒有解答、沒有對錯;只不過,是以一種更為純粹,不常見的態度,切入觀察這個世界,在兩個端點中,找到一個舒適的平衡點。
11月
20
2024
編舞家林文中不僅運用了「無家者」的對話作為舞蹈主要配樂,在對話之間還慧黠地穿插了歌劇中的詠嘆調,壓抑、痛苦的情緒剎那間得到了一絲釋放,伴隨著優美的歌聲,彷彿讓生命獲得救贖般,一直沉溺於泥濘中的自己,也得到了舒緩與解脫。
11月
11
2024
就舞蹈身體而言,這個自我在台灣幾乎沒有經典涵義的傳統可言,把宮廟信仰或原住民祭典的身體性視為舞蹈,其實是事後的現代發明與自我證成。那麼,與其惘然去找出刻有自己名字的魚,還不如把自己視為魚,並裝上感應器,游向汪洋大海,接通地球寰宇的種種感素。
11月
01
2024
而今回到劇場,完整的「劇場重製版」讓過往的意味不明忽然有恍然大悟之感,拉威爾《波麗露》僅有單向漸強的意涵也更為明確:鼓點是不得不前進的步伐,無論是誰,人生都沒有回頭路。
10月
28
2024
《人之島》則將聚焦於人的視角稍稍轉移到環境,從風土民情與人文歷史稍稍滑脫到海洋島嶼間的隆起與下沉,以及隨著外物變動所生成的精神地景。
10月
14
2024
帶著島國記憶的兩具身體,在舞台上交會、探勘,節奏強烈,以肢體擾動劇場氛圍,於不穩定之間,竭盡所能,尋找平衡,並且互相牽引。
10月
13
2024
隨著表演者在舞台上回想起的「舉手」與發聲,其力度似乎意味著創作者/表演者想要正面迎擊某一面牆;而這一面牆的內核關乎了當事者所在意的生命經驗,有徬徨、焦慮與怒氣,進而回望這些舉止的源頭與動機,猶如一種來自當事者的「愛」跌進了谷底,然後激起一整個連充滿試探性的時代,也無法平息的驚人勇氣。
10月
09
2024
這個台灣原創的舞劇中,卻可以看見多種元素的肢體語彙,包含現代、民族、芭蕾,甚至是佛朗明哥舞。從劇中對於歷史脈絡下的故事與舞台美學風格的專業運用,可以感受到台灣柔軟包容的文化特色,是一個結合各種專業才能,並融合呈現的表演藝術。
10月
0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