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當代「金光」的魅力《大俠百草翁之金光飛樂ㄩㄝˋ大對決》
2月
09
2021
大俠百草翁之金光飛樂ㄩㄝˋ大對決(光興閣掌中劇團提供/攝影張瑞宗)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3076次瀏覽
游富凱(2020年度駐站評論人)

由光興閣掌中劇團(以下簡稱光興閣)推出的《大俠百草翁之金光飛樂ㄩㄝˋ大對決》(以下簡稱《金光飛樂》),是「大俠百草翁」的系列作品之一。《大俠百草翁》曾是台灣金光布袋戲盛行時期,風靡全台戲院的劇目。該劇於1950年代初,由新興閣掌中劇團(以下簡稱新興閣)二團團長鍾任壁和知名排戲先生吳天來於共同創作編寫而成,光興閣第一代團長鄭武雄在成立劇團以前,便長期在新興閣學藝演出,而後擔任新興閣三團團長,期間經常演出《大俠百草翁》。鄭武雄在原故事基礎上,加入鬼谷子、敢死俠和劉伯溫等角色,發展出屬於光興閣的版本特色。【1】

《金光飛樂》主要講述明朝年間,陳有諒後代「孤王霸江山」陳哲集結江湖黑道成立「西北派」,試圖推翻大明。另一方面,在朝廷的支持下,「日月長生真聖」鬼谷子集結江南群俠組成「東南派」,與西北派相抗衡。由於兩派長年爭鬥,民間百姓死傷無數,三教頂公判廷最高公裁「先覺」三皇五帝,遂派出「賢音聖老」曲盤王收取眾人的本命星和音樂,致使中原群俠在失去音樂的情況下無法使出絕世武功;此時,西北派的盤古青龍卻突然現身,眼看東南群俠無人能敵,武林正派已到存亡關頭,擁有金光護體神功的百草翁父子,成為拯救大明王朝和中原武林的關鍵。

整個故事基本上是延續光興閣《大俠百草翁》的世界觀,其中出場人物包括三皇五帝、陳哲、鬼谷子、空空子、天下敢死俠、二度風塵不真仙等,都是「百草翁」系列作品的主要人物。此次製作最特別之處在於,編導從音樂角度思考,試圖將傳統音樂與金光音樂的風格差異置入情節中,兩種不同音樂風格分別作為西北派與東南派之象徵;換言之,觀眾所見的是以使用傳統樂的西北派,大戰使用金光樂的東南派。在兩派人物決戰的過程中,隨著角色人物上場,兩個樂隊(一個傳統,一個現代)輪流呈現不同風格的音樂敘事,將正邪之爭的情節套路,轉化成為不同風格敘事的並置與對話,為「傳統」金光戲找到新的敘事視角。

由於「百草翁」系列所涉及的情節、人物相當龐雜,如何將重點人物和精彩橋段濃縮在一個晚上演出,對編導的考驗相當大。以當天演出全長超過一百三十分鐘、無中場休息來看,前半段主要是在建構角色人物的宇宙觀,輪流介紹兩派人物登場,同時帶出曲盤王收取眾人本命和音樂的事件;此部分由於多在鋪陳與交代,對於不熟悉「百草翁」系列的觀眾來說,對於匆匆上場的人物很難產生太多共鳴,儘管節奏已屬緊湊,但仍因瑣碎而顯得繁冗。

全劇進入中後段開始,故事來到百草翁和他的兒子金光兒為拯救天下蒼生,前往尋找隱匿江湖多年的曲盤王,至此整個故事線才變得清晰有起伏。隨著百草翁盜走曲盤王的法寶,成功釋放東南群俠,曲盤王在惱羞成怒下釋放西北派高手,兩派「先覺」你來我往、高手過招,緊湊的場景轉換,搭配炫麗的舞台視覺以及不段變換的曲風,讓後半段的演出十分精彩;尤其全劇結尾是以兩派最強絕世高手鬼谷子和陳哲的現身,在戲劇張力和音樂氛圍都堆疊至最高後,再毫不留戀地收煞,如此處理手法吊足觀眾胃口,成功緊緊抓住觀眾的期待,也讓劇場觀眾重新感受到「金光戲」的敘事魅力。

《金光飛樂》的創作概念是從音樂出發,劇中人物出場或使出各自的絕世武功時,都會搭配各自的主題曲。金光布袋戲的音樂使用本就多元拼貼,除了傳統鑼鼓點外,也包括西方流行音樂(如常用「投機者樂團」The Ventures的《管路》Pipe-line、《鑽石頭》Diamond Head代表)、東洋音樂、好萊塢或香港電影配樂等,曲調形式與風格不限,全看如何與劇中人物和劇情搭配使用。

該劇音樂風格雖強調傳統古樂(北管)與現代音樂的對決,但更多是利用彼此的差異作出對比和反差。整體來說,現代音樂仍占上風,尤其當鬼谷子的「黑色神秘轎」登場時,搭配《素蘭小姐要出嫁》的流行歌;又或是桃太郎大俠登場時,則搭配桃太郎的日本童謠歌曲,這些「先覺」即使沒有施展任何功夫,同樣擁有極度的神秘感和戲劇性,更別提以搖滾樂配合舞台特效所使出的絕世武功。

反觀傳統樂部分,此次特別安排國寶藝師吳清發演唱兩段北管──一段梆仔腔,一段西皮刀子,以配合西北派先覺所施展的絕世武功,雖然用意明顯,但與現代音樂的現場渲染力相較,傳統樂和人聲表現顯得十分單薄,兩者實難相抗衡。【2】換另一個角度思考,如將傳統樂與現代樂「大對決」的意圖抽離,這齣戲似乎也能找到另一種表現形式而成立,如此顯得該劇在音樂的「對決」上僅是取其形式、點到為止,未能更突出兩種音樂風格的魅力。

主演林宏憲的口白精彩、五音分明,透過語氣、聲調和節奏的轉換,表現出不同階級、背景的角色人物,包括神級人物、絕世高手、江湖術士,劇中人物性格鮮活動人。尤其第十場,心急如焚的百草翁在找尋下落不明的兒子,誰料路途中遇到了曲盤王,且意外被曲盤王收為徒。待百草翁回到曲盤王住處後才發現,遍尋不著的兒子陰錯陽差地成了曲盤王的師兄;一段徒孫/父親拜見師叔/兒子的情節正在上演,主演豐富的聲情表現強化了此段情節的荒謬感──父親的有苦難言、兒子的洋洋得意、曲盤王的不明事理,三個角色一來一往十分精彩,著實增添不少笑料。

此外,每一位上場的角色都有屬於自己的名號,其絕世武功也是各有來頭,例如東南派首領全名為「日月長生真聖」鬼谷子、主角是「弦音聖老」曲盤王,使用的寶物是「雷音神針」和「弦音秘錄」,絕世武功又稱「三萬七千八百六十五轉功」。【3】這些名號經由角色的對話或是自報家門時被反覆陳述,藉由多次的複述,一來成為主演掌握整場口白表演節奏的關鍵,二來也在不知不覺中,加深(或強迫輸入)觀眾對劇中人物的印象和理解,進而引領觀眾進入金光群俠的世界。

整體來說,這是一齣精緻細膩的金光戲,除了節奏緊湊、燈光與音樂的緊密搭配外,透過台詞的引介和複述,人物出場時總會引起觀眾的期待,戲偶的上下場與場景變換十分流暢,尤其是角色下場時能確實走進翼幕,或搭配走景重新登場時,又從另一側舞台登場,如此安排讓整體畫面隨著人物的上下場而呈現流動感。

藉由《金光飛樂》的演出或許可以進一步思考,金光布袋戲在一九五○年代盛行於內台演出,距今時隔六、七十年,許多新世代觀眾未能來得及一睹其風華絕代的美好,如今我們在現代劇場裡又期待看到什麼樣的金光戲?或者說根本無從期待?現代劇場除了能提供更炫麗的燈光布景與舞台特效外,【4】現代劇場的敘事美學如何結合金光戲「說故事」的方式與表演技藝?透過這次的演出可以感受到兩者進一步結合的可能性,也藉此開始想像屬於當代「內台」的「金光」風貌。

註釋

1、可參考蔡坤龍:〈嘉義光興閣鄭武雄《大俠百草翁──鬼谷子一生傳》之研究〉,臺北:台北大學民俗藝術與文化資產研究所碩士論文,2016年。

2、唯有其中一段安排現代樂團的吉他手和吹嗩吶的樂師跑至台前,兩人一左一右,結合舞台上兩派高手的決戰,兩位樂師精采的拚場,成功塑造出戲劇張力。

3、又如曲盤王誤以為金光兒練成七化童子體,才會看起來是孩童模樣,此神功能讓人「去老返少,再老返少,去少返童,再少返童」。

4、「在六、七○年代之後,……金光戲的價值被其他娛樂取代了,金光布袋戲所能表現的也僅有強幻燈光、絢麗舞台、裂勁音響和粗暴的劇情,表演藝術益形粗糙、粗俗,顯露出殘陋的演戲文化景象,……。」江武昌:《臺灣布袋戲的認識與欣賞》,臺北:國立臺灣藝術教育館,1995年,頁34-35。

《大俠百草翁之金光飛樂ㄩㄝˋ大對決》

演出|光興閣掌中劇團
時間|2020/01/23 19:00
地點|員林演藝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如果比較廣義的看待「金光」,會不會象徵的是一種沒有框架、既拼貼又融合的生命力?這樣的生命力在現今的布袋戲其實也一直在發生,只是現在較流行走跨界合作的途徑。當然,傳統文武場的式微也是刻不容緩的工作,只是一直在談傳承的同時,金光戲自然被忽略,他就像一個離經叛道的小孩不被重視。(林慧真)
2月
09
2021
走戲人秉持創團首作的熱誠,將傳統套路與現代劇場技法並置,借鑒歌仔戲的美學,融入現代劇場手法(多媒體、電玩畫面、夜店佈景和現代舞),呈現一場融合傳統韻味與現當代感的親子劇場《龍女流浪記》。
11月
07
2025
樊梨花之所以能度過人生的種種考驗,是因為她有法術可以助其度過難關,而沒有法術的阿傑該如何繼續他的人生?或許《低・俗・畫本》隱隱然地給了答案——心理分析不啻是一種阿傑的法術——但法術要立竿見影,或許在戲中才能辦到。
11月
05
2025
那麼,到底《皇上》的「貴妃醉酒」能否勾連出左翼精神,或者它會是什麼新涵義?就此來看,整齣戲似乎渾沌未明,還是「貴妃醉酒」的木刻畫化便是答案所在,必須從上下文脈絡才能找到它的新意——甚至因此,《皇上》要說的是,我們應超克這個主題與左翼構想,走出劇情享娛,甚至是左翼文藝美學與歷史的侷限?
11月
04
2025
作品試圖藉女性主角呂海英的行動,白描清代臺灣「向海立生」的歷史景象,卻在愛情戲類型包裝下,一步步稀釋她的行動力。呂海英跟李啟明之間的婚外戀情、被阿桂嫂單戀,儘管豐富了戲劇情節,卻讓本應有為有守的女海賊形象,退為「戀愛腦」。
10月
30
2025
動作經由電腦指令同時轉化影像,很大程度地輔助觀眾了解演員身體語言及戲曲程式之表達意象。手持手機作為攝影工具,不可避免的手震造成AI判讀的參數變動,產出影像虛實交錯,恰好達到上述輔助、略為提示之效,不致扼殺觀眾美的想像。
10月
29
2025
雙棚形式上的美學擂台賽中,偶和解了,故事和解了,藝師和解了,唯一沒有和解的就是在視覺與聽覺感官限縮下的觀演關係了。於是,當戲劇主題越是趨向和解與萬物有情,越是凸顯兩種布袋戲美學的差異性。
10月
23
2025
劇本選擇情節密度高、多元角色屬性和跨文化符號並置的設計,藉此獲取兒童觀眾注意力;卻忽略兒童難以短時間消化大量聲光刺激。反而使作品遊走在尷尬邊界上。形式上遠離歌仔戲本質,內容又過度複雜無法讓兒童直接理解。
10月
20
2025
《比目戲情》透過非典型旦行雲仙的角色設計,嘗試從戲班文化與愛情敘事切入,反思行當秩序、職業倫理與性別主體等課題。劇中的戲中戲結構,展現表演和人生的互文,埋下題組:當表演與現實逐漸重合,戲與現實的邊界何在?
10月
17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