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麟懿(專案評論人)
如果說每座城市都能擁有它獨特的樣貌,那別忘了一塊名為「聲舞團」的舞蹈拼圖。這不僅僅是為了向在地舞團的耕耘致敬,聲舞團自2018年的創團首演《XQ-Kreuz & Quer》,便嘗試走入彰化縣立美術館內進行open house演出,再到南郭郡守官舍的《夭壽浪漫》以及此次《一杯眾人的咖啡》,一連串離開黑盒子的環境創作,並且開發地域性的創作可能,幾乎有別於其他城市舞蹈創作者專注於身體的美學思維;雖說在筆者動筆的當下,團長吳思瑋已在個人臉書上宣告其團隊暫時冬眠,但我卻也深信如雲門舞集亦曾在1988年暫停運作,聲舞團未來的暫緩,或許能夠換來更充沛的能量也未可知!
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
《一杯眾人的咖啡》的舞台位於縣議會的正中心,也就是民眾平日熟悉的政治環境。議會,一個極度階級反差的現實空間:官、民、公僕與社會,在空氣氛圍如此凝重的場域裡,舞蹈的置入就像是在一杯水中投入鎂金屬,產生了相當活潑的質變與火花,同時也似乎在試探著「政治舞台要如何成為靈魂的出口」?
一杯眾人的咖啡(聲舞團提供/攝影王翰僑)
但總體而言,《一》的組成相當複雜,其觀看體驗就如同筆者首次觀看德國舞蹈家碧娜・鮑許(Pina Bausch)的《熱情馬祖卡》一樣,有種「非常名」的認知邏輯,很難將其編創帶來的衝擊感一言以蔽之。
吳思瑋首先結合門外的造景、Live Music與小市集,打造出類似法國左岸的氛圍,其次又在門內以兩個架高的平面覆蓋主席台,利用鷹架與現有的硬體結構,組成了一個恰似魯班鎖的劇場空間。熟悉碧娜・鮑許《穆勒咖啡館》的人們應不陌生,舞蹈劇場不尋常卻前衛的內容表達,往往能激發出觀者內心深處的糾結與慾望,而吳思瑋旅德的文化背景,巧妙地融合了前者所帶給後人的影響,並且進一步延伸沉浸式劇場的部分概念,使得議場內的各個名牌,與應該是從不同地方調度而來的座椅,其錯置的違和感都被拼貼成了各種擁有隱喻的視覺可能。
同時,《一》的舞者個性似乎都有兩種模式,「有」與「無」,抑或是「正」與「反」的相異質地。當舞者仍穿著特定色彩的時裝,如紅、黃、白等,他們或許展現了表達的慾望、封閉的人格,又或者是一派正經的肢體線條,然而場序的替換下,他們迅速換上黑衣,搖身一變成了操控他人的無屬性角色。前者的縱情呼應後者的冷漠,在看似有意無意的動作組合背後,其落差的疏離感彷彿帶有某種程度上的控訴與嘲諷,這些都是筆者在走入議事廳時不曾預料到的。
一烹過滿的茶水,自有人會為我們倒空
若說在茶道的藝術中,茶湯不宜過滿,那麼舞蹈的過程恐怕也是;品舞人亦然。
在《一》的身體表現裡,筆者認為他們的舞蹈似乎已不具功能性,只是純粹的舞動而已。故過程中,我不僅有一種「當代舞蹈的功能性極大」的想法,還有對於「為表演而表演」的否決情愫產生。譬如近期多數的舞蹈作品,不論是在線條、美感甚至跨域機能上,都有強烈的可行需求,雖說可能已脫離過去後現代時期的實驗精神與「說不」的身體實踐方式,但給予觀眾的效益極高。
一杯眾人的咖啡(聲舞團提供/攝影王翰僑)
然而在離開縣議會議事廳後,筆者反覆咀嚼舞者於作品中所帶來的後續效應,五感的記憶卻迅速地被剝奪,徒留吳思瑋在最後一幕張口怒吼,但靜謐無聲的莫名反思。可這並不代表《一》的舞蹈毫無意義,相對的吳思瑋身為創作者,在舞台上出現五次的身體表現:歡呼、自拍、拉紙、吶喊與說不,也未必替《一》堆疊了有形的建築,卻相反地是無形的鋪陳,同時也是專屬於觀眾的思考與留白。
於是乎純粹也有純粹的美好,功能性的展現有時也容易弄巧成拙,譬如現場音樂家的表現。在《一》的中後段,原先音樂家演奏樂器的肢體渾然天成,與舞者飽滿張狂的肢體相互輝映,但有一個篇章的設計,音樂家試圖模仿舞者的肢體,在那一刻起便失去了筆者自身所滿足的「自然」一事。同樣,作為觀眾的我也有類似的謬論發生,例如筆者試圖在《一杯眾人的咖啡》這樣的命題裡,預期挖掘出與創作者的共同生命經驗,遺憾的是觀賞此作品的感受更像是臨水自照,照得出自己的樣子,卻照不出他人的影子,故緩下內化自己與作品的腳步,反而使我一度理不清整場演出能帶來的思辨與衝擊。
一杯眾人的咖啡(聲舞團提供/攝影王翰僑)
一定會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
在紀錄片《PINA》中,開場有這麼一句話:「一定都會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這時候需要使用一點暗示的符號,即便是語言也於事無補,這時候就是舞蹈。」筆者認為這句話很適合套用在《一》的演出當中。如果我們最終要探問創作者,到底在一杯咖啡的時間裡,作品開啟了什麼事情?那這恐怕也是於事無補的。
《一杯眾人的咖啡》
演出|聲舞團
時間|2022/1/8 19:30
地點|彰化縣議會議事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