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首演於臺中國家歌劇院的《大肚王朝》,以十七世紀前後,活躍於臺灣中部平原的平埔族聯合政治體:大肚王國為題材,演繹百年前南島語族王國的興盛與覆滅。《大肚王朝》分為八個段落,一位旅人從觀眾席步上舞台,換上久遠之前的平埔族服飾,見證大肚王國從土地萌芽,與荷蘭人征戰,於漢人一戰敗北,最終在強勢文化的浪潮中消逝。這也是以鼓藝、陣頭藝術作為主體的九天民俗技藝團,第一次挑戰非漢文化信仰相關的文本。如何在九天自身文化色彩鮮明的表演風格中,找出詮釋異文化的蹊徑,無疑是《大肚王朝》最大的挑戰。
《大肚王朝》的影像設計與音樂編排各有其貫穿全劇的意象元素,影像中時隱時現、顏色變換的葉脈圖案,同時傳遞著萌芽與破敗、脈絡與失根等看似對立的概念。但隨著文本推進,卻又彷彿是在暗喻著生命和命運的一體兩面、生息不輟。音樂則不斷重複《大肚王朝》於拍瀑拉族田野採集中,耆老吟唱的古調旋律,打造歷史感十足的音樂圖像。音樂設計曾韻方大量使用電子合成器,和串鈴、巫毒鼓(udu drum)、雨聲器、口簧琴等音色打造部落山林的原始氛圍,笛子、洞簫等旋律樂器則運用的十分節制,顯見音樂設計在音色挑選上的謹慎。無涉於調式、和聲,或是織體的編排,音色本身便能賦予樂曲風格,九天原有的獅鼓聲響雖屬中性,但仍持續若有似無的傳達漢族音樂的色彩。而〈戰〉一段嗩吶獨奏樂段,仍不免讓整體音響從文本背景時空抽離,彷彿又回到漢族北管藝陣的場景(畢竟,笛子等管樂器還可以在原住民的音樂世界中找到「近親」,但南島語族並沒有任何形制與嗩吶接近的樂器),是音樂設計上略顯突兀之處。
而即便《大肚王朝》花了十足誠意和心血向拍瀑拉族在地耆老取經,無論是音樂、服裝、肢體編排,《大肚王朝》仍能看見許多現存的原住民各族文化素材的影子。面對一支人數益少、高度漢化的平埔族文化,再加上九天自身藝術內容與原住民風格上的差異,《大肚王朝》似乎也只能從在地/當下的線索碎片,用以退為進的詮釋方式構築百年前拍瀑拉的藝術風格或人文景觀,形成一種帶有距離的熟悉感。這種「陌生又熟悉」的觀賞經驗不禁讓我聯想起李易修和拾念劇集的「超神話三部曲」系列,其以客家話、廣東話、閩南話等南方方言揉合重構的神話語言,從地方戲曲及陣頭汲取肢體元素,這些民間藝術的符碼裂解後再重新組織,竟能演繹出獨樹一格的神話世界。而無論其文本背景和創作脈絡為何,「超神話三部曲」和《大肚王朝》所召喚的,都是觀眾從日常生活中或遠或近的民俗藝術體驗中,自然而然獲得的歸屬感。即便是大多數觀眾無從想像起的,百年前消失在硝煙中的久遠國度,也能自腳下的土地和四周的聲響中獲得某種稍縱即逝的輪廓。
就製作人、九天民俗技藝團許振榮之語,催生《大肚王朝》的,是源自「九天是大肚山上的團」的土地召喚。儘管最後的成果仍有些源自風格差異的窘迫或尷尬,卻也多少成功喚起某種觀眾對本土歷史和在地文化的情感。某種程度上,九天民俗技藝團也藉此作品朝舒適圈外跨出一大步,至於該如何更進一步展現陣頭藝術的創作彈性和詮釋空間,或許便是九天民俗技藝團下一個二十年最大的課題吧。
《大肚王朝》
演出|九天民俗技藝團、妙璇舞蹈團
時間|2019/10/25 19:30
地點|台中屯區藝文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