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坐禪」在《紅樓夢》是極為特殊的情節。曹雪芹筆下的妙玉形象孤傲高潔、體弱多病,是一名非自願遁入空門的千金小姐,她所寄居的「櫳翠庵」讓其在反映俗世的「大觀園」中可以象徵性地護持自以為是的聖潔感。但作為區隔聖、俗兩界的「庵」,卻只是一條弔詭的虛線,隨著庵內人(妙玉、玉梅、玉花、玉紅)的情慾晃樣,無法落實。
妙玉「身在檻外」的宿命一直與「心在檻內」的情感激烈糾纏,難以騰清。她暗夜坐禪、獨自伏魔的功夫,終究仍無法逃避與「脂粉濃,粉正香」的現實世界對話。給予保護同時又羈押她的「櫳翠庵」便是俗世禮法的象徵,飾演妙玉的兆欣進一步表現了從走火入魔以致遭劫的僵局中,這個僵局是無法回歸的劫數呢?還是超凡入聖的必經之路呢?
回顧楊牧〈妙玉坐禪〉的寫作歷程:他首先設想妙玉詭誕的心思,揣摩她的語氣、個性,不迴避重複使用「我」字,再逐步揭發妙玉的心理層面,為她的動作尋找事件的根源,暗中串連前因後果,使這些複雜的元素交集在同一個舞臺上,楊牧將這種模式解釋為「戲劇獨白體」。【1】
本劇的演出方式便是沿襲了楊牧的「戲劇獨白體」,讓妙玉一人在舞臺上表述自身的內外情境,與三名小徒弟(玉紅、玉梅、玉花,一人分飾三角)相互流動、刺激,讓觀眾看見的是一個角色原有的身分認同逐漸消失於無形,其主體在慾望的作用下充滿了奇異的張力,透過獨特的小劇場創作成為一種強烈卻又溫柔的生命節奏。妙玉的主體在本劇中雖然瀕臨解構,卻反而展現出不同的能量與詮釋力。
「不求大士瓶中露,為乞嫦娥檻外梅」,那股清冽、冷艷的氛圍躍然紙上,正是妙玉與梅的詩意寫照。不過《妙玉》卻將《紅樓夢》中賈寶玉「訪妙玉乞紅梅」的情節與《牡丹亭》的「遊園」、「驚夢」、「尋夢」、「寫真」等片段化用在一起,為妙玉鋪上了杜麗娘的影子,進一步剖析她外表孤傲,內心裡仍保留少女懷春的矛盾心態、慾望流竄的本質。
繼「爵士京劇」《馬伯司氏》後,李清照私人劇團感傷動作派在《妙玉》中大膽採用了電子音樂與崑曲搭配,捨去了曲笛、鼓、板等常用樂器。這種迷幻虛實的風格反倒更趨近曹雪芹的「太虛幻境」。劇中的主要場景「櫳翠庵」不單只存在於舞臺上的「一桌一椅」,而是在精心繪製的節目冊中,在演員帶領觀眾閱讀、欣賞冊子的過程中也同時進入了妙玉的心境,節目冊在此除了介紹創作旨趣外,更是作為表演媒介的一部分。在疫情肆虐的一年中,可以發現戲曲表演的形式逐漸突破場域的限制,擁有更多的可能性。
註釋
1、參閱楊牧〈從抽象到疏離:那裡時間將把我們遺忘〉一文。
《妙玉》
演出|李清照私人劇團感傷動作派
時間|2020/12/12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3102多功能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