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不到神祇的悵然《水圍花城》
11月
08
2016
水圍花城(索拉舞蹈空間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39次瀏覽
徐瑋瑩(特約評論人)

《水圍花城》一個美麗的標題,一支陰暗的舞作。花城不是個浪漫豐富之地,卻是個潮濕多雨之處。居住於花城的子民無奈地卻逃離不了陰濕的居所,因為花城四周被河水圈圍。於是,花城子民只能讓自己適應上天賜與的環境、堅強的迎接生命的自然法則,直到死亡。這是舞作所呈現的生命觀,展現人在困頓的環境中卻仍有生命的韌性、存活的慾望與尊嚴。然而花城的子民無法改變多雨的天候,也缺少奮力一搏、衝破河水開展新天地的勇氣。就在不會淹死、也無法亮麗生活的情境中,這些順民們莊嚴的走完人生之旅,灰暗、茫然過了一生。這是一個當代人生存狀態的隱喻。

舞作以高台斜坡為裝置,將舞者圍困在其中;以滿台的淺水象徵多雨潮濕的花城。倒置的腳踏車單輪空轉著,卻沒有轉出任何希望。一個壯碩的力士以詩歌吟詠穿梭花城,像似萬能的神祇娓娓道出人的宿命。舞者自顧自的舞著,沒有調度的隊形變化,各段內的舞動色調與溫度極為相似,舞者間也極少有身體溝通。天幕上巨大的漩渦、潮汐、漣漪兀自的轉動、來回、盪漾,舞者們卻難以與這些景緻有所互動。被安置於同一個舞台上的元素,各自呢喃著,少有對話。於是,我以為花城子民的困窘來自於打從內心深層的封閉與孤絕。外在環境的惡劣或許正是城民內在心靈的反射。換言之,不是環境造就了陰暗無生氣的生命,而是陰暗無生氣的生命氣質幻化於生存境域。這樣的闡釋是唯心論對唯物論的翻轉,也是對舞作中探討社會結構與人之關係的因果倒轉。

就舞作的構思,執行製作蔡昀挺提出一個亮眼的論點:舞作試圖以「水」為象徵與媒介,用「圍」當作一種狀態與方法。【1】如此,水象徵甚麼?又起到何種媒介的效果?就舞意與舞作表現推敲,水在舞作中象徵困頓生命的媒介勝過滋養的意涵。水,孤立了花城與更大世界的連結;水,阻礙了人舞動的自由度;水,滲入舞者的肌膚成為其中部分。水是劃界之物、束縛之物。

水的媒介效果為何?整台的水與舞動的身體產生撞擊,舞者在行進、旋轉、滑動、翻滾之際濺起大小不一的水花,舞者的每一踏步、滑行都備感艱辛。舞者的微動也會牽動水面泛起一波波的漣漪。水作為與舞者互動裝置的一部分的確有其趣味性,它使舞台畫面有平靜的鏡像倒影,些微的水滴泛起,乃至大量的水花四射。然而在舞蹈設計中,創作者並無有意識地建立起舞動的身體與水之間的關係,水的裝置喪失了轉化動作設計與質感的契機。換言之,水是被動的,是因舞者的動作而反應;水沒有表現出主動性與巨大神秘的力量。水沒有發言,也沒有與舞者對話。舞作故事要角的水,退居於輔角的位置。舞作關注的是花城中人的生存狀態,造成人之所以如此存活的要角:水,其重要性卻隱而不顯。或許,這恰恰折射出資本主義社會中人被社會巨大複雜結構所箝制,但卻無法清楚的指出哪些因素造成困頓的生命狀態。這樣的解釋雖有其道理,卻缺乏新意。而這個觀點也連接到下一個命題:以「圍」當作一種狀態與方法。

舞蹈整體編排與動作設計體現出「圍」下的生存狀態。但是,以「圍」作為一種方法可以讓我們看到甚麼新的視野或存在狀態?西方從十九世紀中葉起的資本化、現代化社會型態不斷促發學者思考現代社會中生存所面臨的問題,特別是趨向單向度、扁平化的文化危機,尤其以法蘭克福學派最具代表性。這些學者一方面指出資本主義對人類文化的全面入侵,另一方面也提出深刻的質疑、批判,甚至提出可能解脫之道,試圖抵擋多樣性文化的單一化、淺層化。然而在《水圍花城》中,學者們藉由論述所散發出對資本主義社會的衝撞與激情消失了,剩下的是堅毅地存活卻坐困愁城的順民。在舞作中,我看到了當今台灣舞蹈界時常出現、關於人的內在情緒的展演:奮鬥、掙扎與孤獨、頹喪。換言之,以「圍」作為一種思想或技術方法的新奇性並沒有為觀眾打開新的視野。花城中的舞者沒有企圖嘗試脫離受困之處,沒有衝撞高台。即使她們登上高台,仍無所作為。

儘管《水圍花城》在旨意的體現上和當代舞蹈劇場處理的議題相似,但智性議題對舞蹈劇場而言可以不是衡量舞作的判準,舞者身體的表現才是舞蹈人關注的焦點。然而,舞者於此舞的表現卻有困窘之感。此困窘之感不只是舞者因舞作欲傳達的壓迫性感受的體現,也是指我感覺舞者在舞台上施展不出舞動功力的狀態。不知是礙於舞台空間狹隘,或是滿台水的阻擾,或是對動作精髓掌握仍感生疏,或是創作者與舞者間之溝通問題。總之,舞者看起來還未真正地進入動作中去駕馭動作進而詮釋動作,特別是舞者在動作的轉接與連貫上更顯生疏,甚至有時感到彆扭、缺乏舞動內在精神與肉體之動力。而此正是這支作品難以吸引人進入其中的原因。

坐在觀眾席,我隔著巨大無形的河流,遠望著那困頓卻莊嚴的花城子民,體驗著

永遠盼不到神祇的悵然。

註釋

1、此話出自《水圍花城》執行製作蔡昀挺的文章〈巫、吾、舞、悟@水圍花城〉載於art plus (Taiwan) 2016年10月號。

《水圍花城》

演出|索拉舞蹈空間
時間|2016/10/28 19:30
地點|台北市文山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此次北藝大的詮釋,不僅忠實再現碧娜・鮑許的編舞語言,亦展現了臺灣舞者的生命力。泥土、汗水與舞者的呼吸,使得這場重現充滿了屬於這片土地的獨特感性。
1月
28
2025
編舞家賀連華以《孤挺花》代表臺灣女性的溫柔與堅強,將母親—賀莊枝女士作為核心人物靈感,描述在平凡之下卻能擁有無止盡的愛,厚實且堅強的付出,看見母親與女兒間的情懷,無私的將愛奉獻於家庭。
1月
28
2025
北藝大舞蹈學院所演繹的《春之祭》展現了少男少女的稚嫩,和對傳統毫不質疑的信念,強而有力又精準扎實的肢體展現,替時代劃出一道嶄新的樣貌、讓經典保存得更加璀璨與深刻。
1月
28
2025
此刻舞者的肢體語彙不再是技巧的展現,而是自我與文化之間的對話,流暢又矛盾的動作軌跡,引出舞者在多元文化背景下所面臨的身分困惑與內心掙扎。觀者也深切的感受到舞作對臺灣舞蹈教育的反思,究竟是在塑造一種融合的美學,還是在培養無根的雜糅?
1月
20
2025
編舞者賀連華將佛朗明哥的激昂與臺灣女性文化的溫柔堅韌巧妙融合,從中闡述了親情愛的真諦和情感交織的過程,這樣的雙重結構不僅是對佛朗明哥精神的致敬,也在舞台上展開了一段關於母親、女性與愛的故事。
1月
19
2025
這三部作品不僅邀請觀眾進入一場身心的冒險,也提醒我們面對內心的混亂、愛情的流轉與人生的漂泊時,如何找到屬於自己的節奏與釋放。混沌不明,往往是最穩定的存在。
1月
02
2025
透過多重視角,作品呈現出移民在遷移歷史、家庭關係與國界之間的矛盾心境,並以移民後代的視野探索戰爭與移民經驗如何跨越時代與地域的界限,進一步轉化為代際之間的身份迷霧與文化矛盾。
1月
02
2025
我想,這是《我的名字,Kim》在此刻的臺灣演出的意義,不僅是新住民、新住民之子,對在不同時間階層來到這片土地的人們亦是:尊重與容許差異,彈性流動的雙重認同。
12月
19
2024
對於三位舞者各自想表述的情感,透過身體的質地、表情的變化與彼此之間相互合作又抗衡的轉換下,讓我能明顯感受到他們想表達的情感投射和意涵。最後都爭累了,三人都躺在地板的那一刻,我知道一切將歸回原點。
12月
10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