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演員的閒談構建了一齣戲,究竟是一齣戲呢,還是演員的閒談?一齣通過了表演者日常生活與表演角色之間,所打開的「真」(real)與「戲」(play),究竟試圖抵消什麼?難道夢境幻想總是一種脫逃的方法?如果造夢的演員們,早就對造夢之天職厭倦膩煩,進而試圖影響黑暗中的觀眾「我們」,「我們」應該接受嗎?問題是,「我們」該如何接受,去接受台上由「你們」變出來的把戲?這是挑釁,還是建議?
徐堰鈴「第一次在劇場,正式碰觸客家題材」便以如此這般,二個半小時不休息的長篇筆記形式展開。《離開與重返》濃濃的文件展範兒,手寫硬筆字、即時媒體、時代轉接各種道具戲服、景台的側面背面、大小比例等,盡可能低調的音樂就像是針筆打引號,光線的角度各種繁瑣,舞台、片場、心理世界流動,甚至連台上的花生米、醬菜腐乳稀飯都是真的。女導演這次可是織了塊當代感十足的鄉愁大花布。
在人物上,金鐘影帝母親的老厝要被劉縣長拆了,他抗爭未果,母親也故去,他悲傷憤怒抗拒再拍戲;當紅客家一哥是同性戀,他生活裡亞際的邊界移動,恰好對應上電視劇角色,一個逃命到中國大陸的台灣共產黨員;這部電視劇的女主角,一個永恆的、演了二十多年的、每個客家電視劇都需要的典型嚴肅的客家婦人,她甚至能夠提供所有客家婦人角色的戲服,並且清洗,她拒絕演抓山豬去取悅娛樂觀眾;電視劇的年輕花旦,接了德文戲,三十三歲,憧憬著歐洲大舞台(或者男人),一個所謂的擁有旺盛賀爾蒙足與世界溝通的世代;一個以電視劇導演為副業的苗栗男人,他買地做茶園民宿,還想蓋影視城、辦戲劇節,實現苗栗文創一條龍大夢。
構作上,這個作品展現出了反覆對應的企圖,場景是苗栗,尤其鎖定近十年政治化的苗栗。電視劇導演在戲框裡,對應著金槍不倒劉縣長,他是現在的夢想家,他也就會是未來的統治者,差別只是夠不夠老;素人演員對應著大埔事件的抗爭者,他是金鐘獎的影帝,他不願意再被騙去拍戲了,究竟抗爭者是不是影帝;客家一哥剛在加拿大同志結婚,伴侶在上海並不常見面,對應著五十年代逃出台灣,輾轉日韓到大陸的左派知青,究竟是小確幸旅遊還是亡命走天涯;刻板典型的客家婦人對應著女演員,究竟是必須這樣演(角色人物的倫理政治)還是自己的聲音中年才覺醒;千金小姐對應著新人,究竟是想事業還是想男人(搔首弄姿小S的國標舞)。
但總歸,這是一台戲。令人好奇的在於,當台上都這樣全擺上了,「我們」抗爭的種種傷痕,在嬉笑怒罵中,就真的能夠煙消雲散了嗎?作為演員的「你們」所展示出的和諧共同體,真的以為「戲」(play)就是一種「作」(act)嗎?那畢竟還是在片場、舞台的一個範圍之中吧!看完這齣戲,我發覺現實的昏夢離我又更遠了,總覺得那些理不斷的線索,不能被理的情感激動,不應該結尾在惠特曼的《草葉集》,那種超越性的、藝術無上論的、甚至就是寶塚大排場歌舞般的、源自於表演者腎上腺亢奮的,如同託辭的祈禱文中。因為,那句話,真的使得痛苦,太容易離我們遠去了。惠特曼的「我」(me),總是以一種鋪天蓋地的聲勢指著「你」(you),鬼呼狼嚎後又一聲喝止,憑什麼憑什麼啊!
《離開與重返》
演出|莎士比亞的妹妹們劇團
時間|2017/03/26 14:30
地點|台北市客家音樂戲劇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