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誰說的,當一個人遠離家鄉,能回家的叫做「流浪」,不能回家的叫做「放逐」。
我不是臺灣人,也不是美國華僑,從沒去過那曾經的西門町,也沒有踏足過紐約的美國夢。沒有讀過原著小說,不認識陳俊志,知道卻不太熟識黎煥雄的劇場風格,卻無礙著劇場裡的種種共鳴,於我而言,是經歷了一場破碎人生的自我治療。
宛如複調小說的多聲部手法,演出裡的每個角色都曾經擔任敍事者,形成了綿密的多重對話形式。簡要而言,多聲部就是甲的故事,往往由甲的敍述與乙的敍述(或許尚有丙、丁、戊)同時建構,顯出不同角度的書寫,不再有唯一、獨尊的意識,而是以眾聲喧嘩的情境出現。多聲部手法落到《台北爸爸‧紐約媽媽》這演出裡,由於敍事者、敍事結構經常轉換,造成故事面貌變得破碎不清,然而,這樣的敍事形式與效果,卻正正與故事中破碎家庭的內容遙相呼應。
在演出中,無論是別人或是自己的故事,每個人都無法說出一個完整無缺的故事,即便是戲份最重的J也不例外。每個人喃喃道出的,或是某個場景的描述,或是某一時刻的心境,卻都只是片段而已。觀眾無法從同一個人的口中,得知故事的全部。唯有拼湊各人的敍述,才能得出一個大概的故事。故事裡的每個人都是不完整的,不完整的人都沒法說出完整的故事,對這已經碎裂的家庭來說,完整的只有那張在記憶中已然模糊的照片,於是我們所看到的,也是一個由記憶建構而輪廓模糊的故事。
J是故事裡唯一連著眾人的點,從臺北到紐約,再從紐約回到臺北,J流離在散失的家人的生命裡,卻始終沒有找到一個可以安頓下來的家。這屬於J的流浪旅程,從父母離開家裡到紐約的那一刻開始,以時間與空間方式同時進行,形成與家人實際上與心理上的距離,而撕碎了其往後的半生。同性戀的身分預言著J不單止過去與現在未得,即使在其未來也無法獲得一個完整的家庭,更加加深了這種碎裂感所帶來的傷痛。
對家庭照的種種追憶暗示著J對團圓的渴望,在演出的最後,舞臺上的紗幕後出現了一家人合照的黑影,是久遠回憶已經模糊的面貌,也是其深藏於心底裡的渴望。只是這個渴望並未能得到完足,而J也只能透過想像爸爸與姐姐鬼魂的互相諒解,為僅餘在臺灣的家人創造一個小小的團圓。縱使只是想像,然而在劇場裡具現出來以後,至少讓人稍稍排解了故事裡濃重的破碎感。
縱使無法得知每個人的故事,每個人的從前與以後,但那刻骨銘心的傷痛卻是清晰得彷彿振動著空氣。劇場需要的,只是誠實的生命,而或許每個人所需要的,都只是──
歡迎回家。
《台北爸爸‧紐約媽媽》
演出|人力飛行劇團
時間|2012/02/24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