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屁的暴力《狂放屁》
4月
08
2016
狂放屁(台南大學戲戲創作與應用學系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33次瀏覽
羅家玉(戲劇教育工作者)

2016/4/2 19:30

《狂放屁》是由台南大學戲戲創作與應用學系,第105級的畢業製作。戲全長90分鐘,沒有中場休息。

劇本創作的發想起點為日本劇作家神里雄大的《放屁蟲》,一種如伊索寓言式的譬喻法。「如果一個人渾身發臭又一直放屁,卻還是往沒有屁的方向走去,就是放屁蟲【1】。」而所謂放屁蟲,關鍵不在於牠會放屁的事實,而是牠在放屁的狀態下,卻仍直搗尚未被屁薰臭的土地。放屁蟲的行為本身、放屁蟲行為背後的可能動機、以及放屁蟲個體行為、個人意識與自覺性之間的關係,或更有甚者,放屁蟲的集體行為與社會價值間的關係,是《狂放屁》一劇中,試圖與群眾溝通的多種訊息。而這些拼貼式、彼此衝撞、且近乎資訊爆炸的內容,反映了現今社群網路、媒體報導與社會事件帶來的混亂與雜亂。但細探紋理,實是緊扣最終的核心價值:人類視自身為宰治階級的自大與傲慢(hubris),是屁的事主亦是債主。因此,更大的提問是,在看完戲後的你,一位身為製造屁的主體,是否更有意識的發現屁的存在,以及屁與個人、社會、甚或世界的關係?

《狂放屁》以日本作品為創作跳板,以台灣近幾年與現今正面臨的社會諸多現象,如:環境危機、食安問題、消費主義至上、資源浪費、生態失衡等,串接成一聲接一聲又大又臭的響屁。呈現的方式則讓觀眾因為響屁組曲的具像,讓人感到厭惡、感到不舒服、感到驚愕、感到不解,而讓人在離開劇場後,不得不去正視、或探源、或討論這些屁的威力。

走進原生劇場,進入眼簾的是以木工搭起的類環狀舞台,取代了原本壁壘分明的舞台區與階梯式觀眾席。舞台是由四塊形狀不同的區塊拼裝而成。舞台中央架起了比四周略高一個階梯高度的四方形小平台。觀眾席則以木工打造,沿著類環狀舞台的周圍,架設了三層由內圈至外圈、由低至高,不僅考量容納人數、也考慮觀戲視野的設計。這般設計,也試圖平衡藝術市場銷售、成本開銷、與藝術消費者需求間三者的平衡。

舞台上被畫出十字般的凹槽空間裡,堆滿了各形各狀的回收物品。第一眼望去,幾乎都是塑膠類。如常見的保特瓶、手搖杯包裝、油罐、外食餐具。其它物品還有紙、衣物、衣架、輪胎、腳踏車!舞台上一顆枯樹,主幹與樹枝以仿樹皮的紙包覆著,其它細小的樹枝則用自然枯枝裝飾。一台廢而不用的舊式電視機,被置放在樹旁。

荒蕪、被人丟棄的成堆垃圾,與手工打造、充滿溫度的劇場舞台並置,冷熱交疊的視覺與感官,相互衝擊、直達腹部。想起了威爾・史密斯在《我是傳奇》(I am Legand)的劇照。主角在水泥叢林裡行走。他是畫面中僅存的人類。他荷槍實彈,欲對付的是因為施打疫苗而成為變種人、嗜人血、吃人肉的千萬個曾經也擁有人性的同類。而唯一與主角威爾・史密斯相依為命、仍保有天性、情感、還有痛覺、對活著仍持有響往的,是一條忠心的狗兒。

《狂放屁》正式開演。演員為四位扮演歌隊、臉上畫有動物圖騰、身著大地顏色服裝、肢體洋溢動物性的演員。他們臉上充滿歡愉,以仿動物的姿態移動四肢、身軀。他們打鬧、他們共存、他們好奇,他們在遠處觀看人群。他們是自然與和諧的象徵。

另外四位演員則代表人類,身穿亮白上衣,黑色褲裝的現代服裝。人類演員負責台詞,交待了人在家庭、社會、環境中的各式關係。這是一個異想的時空,一個今日為室溫五十七度,卻已經比其它日子還有涼意,該多穿件衣服的瘋狂世界。而在垃圾堆裡找衣物避寒的當下,有人正提著掛滿雙手的服飾店購物袋,風姿綽約地走進舞台。她以女王姿態横越舞台,細數手中的戰利品。

一件從觀眾手中接過,進場時便得到的週年慶福袋裡掏出的紅色絲襪,是一部演化經濟學與市場學的實物代表。知識網在演員的傳接與歌隊演員的肢體互動中,擴散開來。觀眾見微知著地跟著故事脈絡,聽聞資本主義的興起、全球市場供給與需求的關係、消費主義凌駕單純人性,而造成貪婪、欲望、爭鬥,以自身最大利益為考量的惡勢力。正如戲中不斷被提及的「黑暗勢力」,那髒的東西,正在人的體內茲生、繁衍、成長與進化。

兩組演員的身體異化,是十分有意思的處理方式。異化的身體概念,不只是A與B組演員,分別飾演「a/動物 v.s. b/人類」的 Aa不等於Bb的異化。同時也表現了原本為動物的人類,在工業化後,因從事生產與工作的不斷循環,身體從「c/自然與原始的動物身體 v.s. d/機械與人工化的科技身體」【2】。即,A是ac,但異化成d; B是a的演化成b,但異化成d。這樣的複合式異化與演化的概念,呼應了「個人對其身體行為失去控制,而且逐漸疏離他們基本的人性」。【3】

戲裡的原創樂曲歌詞唱著:「好吃呀好吃呀,殺了牛呀吃牠的肉!吃完牛上床去!一覺醒來再殺一頭!切他的肉,剁他的骨!流他的血,住他的地!嘿咻嘿咻生小孩!」初見這印在文宣上的歌詞,看不懂也摸不透其意思。看了戲後,卻實實在在地感受到歌詞裡字字穿透表象世界的用心。

身為宰治階級的人類與代表自然、被宰治的牛。人略奪並貪婪地用盡牛的身體。並在機械化的生產過程中,榨乾每一塊每一滴可獲得利潤的血肉。這是血淋淋戳向資本主義核心,將「私有財產權將某種利己主義的特質,強加在人類需要與樂趣之上」【4】的實境。劇中穿著鮮紅上衣與長裙的母親形象,懷胎,卻沒有擁抱新生的喜悅,而是被憎惡和悔恨緊覆,呼應著馬克斯主張資本主義嗜血的本性,讓人耗能並讓人弱智的過程。母親對待尚未出世嬰孩的厭惡,是「疏離的『擁有感』(sense of having)取代『所有的身體感知與智力判斷』」【5】。

懷孕的母親狂打隆起肚子時製造的不安,以及孩子長大後對母親不敬的言語與態度,都是極度讓人不安、有違主流價值、中產階級文化的畫面。而這些不安,卻是戲刻意藉著戲劇的張力,強化「無形的屁,有形暴力」的抽象概念。

戲結束,再次觀看舞台與觀眾席。舞台下方排排站的保特瓶罐、以及觀眾席外圍掛著的酒瓶、黏貼在椅緣的塑膠吸管、各色包裝紙。人,的確是狂放屁的製造者、使用者、消費者。而人,是否在極度製造污染的過程中,成為戲裡成就動物互食,而成為電影《我是傳奇》中,人吃人的末日圖像?《狂放屁》正試著傳達著:自然被污染時,人的生活也被污染了。

「屁」,原先是自然的污染,是自然的現象。「屁」本身,不是問題所在。「狂」的狀態,才是問題的核心。正如「污染,並不是廢料的問題,也不是丟棄廢料的問題,而是丟棄不當或是丟棄過多。」【6】

然而,「狂」,是一種狀態,既然是狀態,就有可能改變,而非恆持不變。

那鑲在電視機螢幕裡的,是一顆大樹。樹下有許多享受樹蔭與光合作用的模擬人型。戲的尾聲,那掀示保護螢幕的行動,延展了原本框住的空間。讓人與自然,連結了更自由、更廣闊的外界與空間。在這樣沈重的戲裡,在戲曲終了,溫柔的提醒著:自然不是野獸,人類不需要用王者之姿馴服它。取而代之的,是找到方式,與大自然共存。

註釋:

1、《狂放屁》文宣品的文案內容。

2、參照 《文化》(Culture),Chris Jenks 著。巨流圖書公司出版,2004年。

3、參照 《身體三面向:文化、科技與社會》,Chris Shilling 著。韋伯文化國際出版,2009年。頁,47。

4、同上,頁47。

5、同上,頁47-48。

6、《自然與污染》,Brigitte Labbé & Michel Puech,米奇巴克出版,2004。

《狂放屁》

演出|國立台南大學戲戲創作與應用學系105級
時間|
地點|台南市原生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
因此,當代的身體自然也難以期待透過招魂式的吟唱、紅布與黑色塑膠袋套頭的儀式運動,設法以某種傳承的感召,將身體讓渡給20年代的新劇運動,以作為當代障礙的啟蒙解答。因此,黑色青年們始終保持著的這種難以回應歷史的身體狀態,既非作為歷史的乩身以傾聽神諭,亦非將僵直的歷史截斷重新做人。
4月
11
2024
劇作前後,笙演奏家宮田真弓,始於自然聲中出現橫過三途川,終於渡過三途川後與謝幕無縫接軌。無聲無色,不知不覺,走進去,走出來。生命與死亡的界線,可能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分明。
4月
09
2024
兩個劇目分在上下半場演出,演出意義自然不單純是揭示狂言的作品,而是透過上半場年輕演員演出傳統劇目《附子》,表示傳承傳統的意味,下半場由野村萬齋演出新編劇目《鮎》,不只是現代小說進入傳統藝能,在形式上也有著揉合傳統與現代的意義。
4月
08
2024
對此,若是回歸本次演出的跨團製作計畫的起點之一,確實達到了節目單上所說的「展現臺灣皮影戲魅力」。因為,除了現代劇場的場面調度、意象經營、表演建構,我們也能在作品中看見了「序場」的傳統皮影戲熱鬧開場,也有融入敘事文本角色關係演變的新編皮影戲,兼顧了傳統與創新的美感意趣。
4月
0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