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劇場」著重議題性與挑戰慣性思維,發展出人與媒介訊息、人與身體意識,和人與謊言的各式探索與實驗。即使從意識出發,三位編舞者發揮自身特色與擅長運用的劇場元素,揭示著身體發聲、抵抗、彰顯或與之順服的歷程。
第一個舞作《偽實象限》是編舞者黃于芬新作之初期成果,探討被各種權力關係所掌控操弄與散佈蔓延的凌亂媒介與訊息。運用媒體互動科技的炫目與舞蹈身體的當下存有性,去挑戰與反質當代媒介現況,編創運用手法成熟且構思完整。由五組數個箱子堆疊起來的崎嶇凹凸白色長柱體,在舞台上被舞者快速移動與重新定位成不同的背景,成為快速流動聚合烈散的「媒體景觀」【1】之展演場域。從一個舞者動作之投影,瞬間大量分裂成多個疊影舞動,同時真實舞者們在舞臺上穿梭做著同樣動作組合,在「擬像」與「複製」的詰問中,現場舞動與影像舞動兩者對應關係中的共時性或延滯性的聚與散,反而更加突顯出舞臺上的身體動律與感知。同時,將舞蹈身體做為科技的主體位置,肢體與聲光媒介互動有趣。有一段是將音樂頻譜轉換成動態波形的視覺特效,舞者身體的氣流彷彿能主導視覺波紋般互動。另一段是男舞者相當流暢且包含重心倒帶轉移與位移等動作的獨舞,音樂會隨著特定動作質地混音般變奏,彷彿肢體推動音樂波動。
編舞者也擅長使用群舞鋪陳權力關係。讓三位女舞者在跪爬的男舞者身上流轉換位卻不分離,以三頭身人獸般的這段四人舞妥切顯現出權力與壓迫的上下關係。另一段則為一名女舞者被困在立蛋形的籠子中,其他舞者環繞著她旋轉,甚至拖拉這個鐵籠做大路徑的圓圈位移,從一位舞者手中傳到另外一位舞者手中,一圈,又一圈再一圈,形成一種殘酷卻又有趣的動律。後半部的舞作引入了文字和語言這個媒介,最後一段播放多人的爭執對話,每一位舞者對應著對話的角色聲音,要進入中間光區用身體動作配合對話去詮釋去「說」話。雖然身體動作時而脫離話語意義時時而對應話語節奏,產生某種幽默情境。但若想以此重申訊息干擾與溝通誤差的主題,此部分編排似乎有些淺白直述而略為無趣,也減損了前面以身體為主體呈現抗衡或順服於大量媒介影像的鋪陳與探問。
第二首為邱昱瑄編創、陳韋云演出的獨舞《Wendy》,是一支較向內投射與實驗身體內部勁力的作品。前半段多在定點以較小幅度包括一些扭動動作表達。後來舞者內在狀態稍微改變,蹲著彷彿四腳螃蟹,用手指在地上碎碎的往前行,腳也往前挪移,從左舞台移動到右舞台,進而變成類似青蛙跳的動作,直到站立。雖然可以看出編創者正嘗試探索與挑戰舞者身體細節運用的多種面向,但在較少身體顯著運用方式或明確表述的情況下,觀者能夠接收到的資訊則較為有限。
最後一首為編舞者鄭伊雯充滿語言、歌唱與劇場遊戲發展動作的《跟你說真的》。熱鬧開場後,兩位男舞者開啟對話與舞蹈,旁白先口述說了虎姑婆的故事,接著為一連串快問快答與彷彿「坐針氈」互換座位的劇場活動,在被反覆詰問相同問題和幽默的各種不同的答案之中,開展出對主題「謊言」與「真實」的思索。小個子舞者以獨白方式配合身體動作,同時飾演小時候被打的他,與打他的爸爸兩個角色,帶出家暴與謊言的議題。另一名高個子舞者則邊說故事邊舞動,因音樂較大聲而口說聲音較小,聽不太到他的敘說內容。他的身體呈現刻意的顫抖抵抗與刻意不順暢的動作質地,象徵著身體試圖揭發平時被隱匿起來的面向。但由於這段動作持續很長一大段,動作前後的層次變化若未能區分或堆疊累積,到最後則容易顯得較為平板重複。接著進展到依附與拒絕互動關係的雙人舞,再轉換成權威者與被支配者的互動關係,一個命令一個動作穿插著教條式的勵志口號呼喊,彰顯著生活中被正當化的謊言種種。兩位舞者開始跳起一套具大量位移的現代舞流動動作組合,出現第三位舞者像排練指導或舞蹈老師般給予口語稱讚或回饋的聲音,略微敷衍的口吻質感,重複再重複,引發著現場同為舞蹈人的共鳴與會心一笑。而後這位舞者拿著吉他出場,唱起了輕柔的歌曲,關於失去也關於遺忘。
在舞者們帶領觀眾輕晃搖擺與悄悄說著「謝謝來看我們演出」的耳語中,到底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謊言?在愛與感謝的傳達之中,似乎也無從繼續追問⋯⋯
註釋
1、我使用阿君.阿帕度萊(Arjun Appadurai)論述全球化下的「媒體景觀(mediascape)」概念,強調媒體訊息片段如何以一種非常快的速度,跨越各式界線地流動裂散重組。
《勥》
演出|舞蹈空間舞團
時間|2019/05/18 20:00
地點|舞蹈空間舞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