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台灣國際藝術節所推出的首個南管音樂節目,《望明月》演前提供的演出訊息並不多,官方網站上之簡介節選如下:「南管此一古老樂種,猶如兀立山頭的松柏,傳唱古調的後起新秀則如綿綿春雨……古調傳由新人唱,讓南管這棵古木再綻新芽。」
南管對於台灣表演藝術界,早不陌生,老牌的漢唐樂府、王心心南管樂坊,甚至兩三年前林文中舞團都曾經高舉南管的旗幟,然而多數作品只是將南管音樂或是南管戲曲(梨園戲)揉合了其他元素、媒材與形式。這次,長期以南管音樂與南管戲曲作為劇團主要訓練與演出素材的江之翠劇場,帶來一場「純」南管音樂會,不僅罕見、更是勇氣與挑戰,音樂會如何呈現,令人十足好奇。
話說回來,音樂廳正襟危坐聽唱南管,並不是南管文化的常態,甚至可以說是新發明,更多的場合是樂社成員自發的私密「合樂」活動,或者南管圈人之間以樂會友的「整絃排場」,或「拜館」(打館)。然而南管人一出現,規矩就特別多。在《望明月》音樂會中,老規矩被選擇性地留下:樂曲進行大致遵照南管活動中的類音樂會形式的「整絃排場」老規矩,將南管的三種樂曲形式:指、譜、曲,按照奏指、唱曲、宿譜之順序進行。然而若再以「排門頭」規矩來檢視,也就是講究樂曲的滾門(調性)銜接來看,九首樂曲卻又亂了套,說不出個道理。筆者自行天馬行空地自行尋找線索,在音樂會前夕意外地發現,所選擇的六首唱曲,除了《告拜將軍》,其餘五首居然分別被台灣南管樂界所推崇的《蔡小月南管散曲》五張專輯所選錄其中,「向蔡小月致敬」這主題也許是筆者捕風捉影,但恰巧也提供了一個可供參考的詮釋版本。
南管曲唱標準雖難定論,但對基本音高音色有一致的要求,對發音、咬字,尤其是「出口」、「拖腔」到「收聲」非常講究。通常一字數節,分字頭、字腹到字尾,還分陰陽,抑揚頓挫分明之下,還要婉轉悠遠,並與樂器聲息相契。而蔡小月,便兼具了陰陽、頓挫與婉轉。蔡小月除了天份,是從難以數計的曲唱中逐漸淬煉出來的,是歲月所累積的功力,依照圈內人的用語,是長時間「泡」出來的。筆者承認「耳朵帶著蔡小月走進音樂會」,對於一個強調是由「新秀」擔綱的音樂會,並不持平。偏偏南管散曲就是最殘酷的真實,咬字音韻之外,每曲十分鐘左右唱下,音域寬廣、氣息綿長,還要演繹人物與心情,其實不待蔡小月的映照,多少時間、功夫、天份都歷歷在目,分毫在耳。
音樂會如預告中的「新秀」輪番上陣,筆者無法確切得知這些「曲腳」(歌者)資歷有多久,但以同時能夠分擔四管演奏,可知是下過一番工夫,但通盤來說,在最基本的音準、氣息與音量上,就過不了關。有些勉力要做出蒼勁與頓挫,有的音域太窄,但結果都一樣,垮了一首首的經典。唯一例外,是天賦與苦功兼備的魏美慧,兩首曲唱各自在上下半場音樂會的最後讓樂迷耳順了些;但仔細挑剔,只能說她因個人特質,頓挫鏗鏘有餘,演唱張生的《望明月》還算貼切,下半場《懶繡停針》則不見婉約與流轉。魏也許過度使用丹田之力,使得整個人隨著頓挫身體微微抖動了起來,甚至導致下半場似乎也有些力猶未逮,雖是見仁見智的個人風格,但之於看慣了入定般的南管唱奏,筆者更為欣賞不動如風。
話說曲唱只是南管音樂的一小部分,「指套」與「大譜」才是真正南管樂手功力的展現。相對於「曲腳」,江之翠的上四管「傢俬腳」(樂器手)顯然平均水平高了許多,尤其是「先生」等級的葉圭安洞簫坐鎮,讓整場音樂會明顯有了深度與重量。整場音樂會唯一可以讓人舒服閉上眼的,是南管名譜《梅花操》,明顯是四位資深的傢俬手長久合作下的成果;但遵照老規矩的開場「十音」,加入下四管的打擊樂器,卻有爆棚的壓力,雖說「十音」就是慶鬧之風,但打擊明顯蓋過上四管樂音,尤其是當中響盞與雙鐘兩位,執執有聲,讓筆者幾乎要奪門,雖說部分的原因來自長方盒般的演奏廳為歐洲室內樂的原始設計,但劇團該有更客觀的人為整體音響與呈現把關。
愛之深責之切,無論如何,還是感動於江之翠還有這麼多的年輕人願意投入南管音樂的行列,但畢竟江之翠自行比喻為古松的世界級人類遺產,除了表面樂音文字,還要有深沉厚實的文化底蘊,松柏並非在春雨後驟發新芽的桃李櫻梅,針葉的寸寸分分是在經年累月中增長。期許南管有更好的展現的時空,期待新人有更多淬煉的機會,感謝兩廳院終於聽見南管的聲音,期盼更多有心、有資源的人勤照拂,讓松柏成林,新枝成老幹。
《望明月》
演出|江之翠劇場
時間|2013/03/02 19:30
地點|國家音樂廳演奏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