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楊禮榕(專案評論人)
跨男作為一種展演
《等一下,我的身分證字號是不是給錯了!?》(以下簡稱《給錯了》)是一場慶祝新生與死亡的單人展演。從被列為孝子而不是孝女的願望開始,在愛與否定、期盼與誤謬、自我認同與性別掙扎中,表演者為自己舉辦的生日宴會暨告別式。故事從表演者小時候說起,從脫褲子遊戲、蟯蟲試紙、少女內衣抗爭為起因。小男孩開始覺得自己的存在,似乎哪裡不太對。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跟朋友不一樣,用力拉下體是不是就會長出小雞雞,迷惘困惑小時候。為了讓胸部變小,每日認真捶打,企圖消滅之,結果是發育特別良好。上學是忍辱負重,也是妹子天堂,必須男扮女裝的高中女校生活。恐慌得差點放棄性命,卻出乎意外海闊天空的理科學霸校園生活。面對「跨性別不是存在,只是創作議題」的戲劇產業,出校園連徵選機會都沒有的表演學研究生涯。不用解釋性別,也不被理解存在的助選員職涯。雖然不用解釋,其實解釋也沒用的社會人生活。
起因於父親的一場病,為了將來可以合情合理的站在孝子位置,為了找到屬於自己的本我。按照現行法規與醫療技術,渡過性別不安判定的診療過程後,考量高醫療風險和術後養護問題。熱愛運動的表演者只能捨棄更正身分證字號的企盼,先接受荷爾蒙治療。表演者在三十多歲的青年生涯,即將迎來曾經相當盼望的男性青春期性徵,變聲、鬍子和肌肉。
性別光譜的複雜性
《給錯了》是以個人生命經驗為基底的單人表演,緊扣「自我認同才是性別主體」的核心理念,表述二元框架下的性別挫敗。舉例來說,「女生應該要穿內衣」這句話,對女同志族群來說,冒犯詞彙是「應該」或「內衣」,女生沒有「應該」要穿「什麼」。對於跨男來說,更冒犯的「女生」。每句無心的「小姐」,都是直接在傷口撒鹽。所有與生俱來的女性性徵彷都彿變成懲罰,錯誤的性別稱謂就是對人格與存在的直接否定。
演出更細緻的談論到,在性別友善的立意下,仍舊容易產生的誤解與傷害。例如,T跟跨男外型上怎麼區分呢?沒辦法分,根本同外型,只能用問的。加上演後座談的觀眾回饋,筆者才明白:外型帥氣的生理女性可能是異女、女同志T或跨性別男性,都有可能喜愛、還可以或討厭被稱為小姐,都有可能喜歡女性、喜歡男性,或男女性都喜歡。性傾向與性別認同之間的關係,不是二元論,也不是連動關係,而是極其複雜的光譜圖。
等一下,我的身分證字號是不是給錯了!?(左撇子工場提供/攝影林斈恩)
跨性別展演的生存與展演
《給錯了》展現了相當矛盾而有趣的存在。跨男表演者的女性角色比男性角色鮮明,在女性姿態的扮演上多元而立體,少女、同學、姐姐、阿姨等角色,各有千秋。加上,從為了獲得鴿子脖子羽毛的學業需求,利用女性音頻向鳥店老板裝萌的橋段來看。其實表演者對於自身的女性特質,雖然沒有很喜歡,應用起來也是得心應手與識時務。相對來說,雖然表演者對男性身份有強烈嚮往,作品中的男性角色形象卻相對單薄、平板,只有一種中規中矩理科男的模糊形象。如同印有全身肌肉圖案的連身衣,呈現出某種平板且模糊的男性形象。
整齣戲的核心與其說是要成為男性,其實是不想被當成女性。即便經歷了事與願違的青春期,也沒有真正不喜歡自己的原生生理狀態,甚至可以戲謔看待自己的女性特質。更準確的說,是很喜歡女生這種生物,只是不想被視為女生。為了作為獨子的責任,將要計畫性的修正自己的社會性外貌。能夠把個人的存在與性別問題,藉由單人表演探問到這個地步,是相當激勵人心與刺激思辨的表演創作。
演後座談時,數名觀眾侃侃而談各自性別認同的微妙歷程,交互分享進入公廁的戲劇化經驗與人生安全風險。表演者的母親和長輩親友們,遠道而來觀看演出。入場時還帶有略微不安的表情,到座談會時已經可以熱情而靦腆、引以為傲的向其他觀眾打招呼。筆者相信,《給錯了》展現各階段性別認同問題的單人表演,以及衍生出氛圍輕鬆而內容微妙的演後座談,鬆動了在場所有人的內心深處的某些部分。這場充滿愛與痛的生日宴會暨告別式,是戲劇在自我賦權意義層面上的絕佳見證。
《等一下,我的身分證字號是不是給錯了!?》
演出|左撇子工場
時間|2023/10/26 20:00
地點|相信世代 University Café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