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借圍棋術語,來自澳門的作品《手談坐隱》,疊合1933年發生在日本,旅日少年棋士吳清源挑戰名人本因坊秀哉的棋局,以及2013年發生在澳門的「六三0倒陳運動」,觀眾坐在舞台區,觀看隔著一層透明帷幕的棋局,而「六三0」則是通過紀實影像間或放映於外層帷幕上。除此之外,還有一層,是編導杜詠琪坐在觀眾中間,握著劇本以另一位敘事者的角度,不時插入,述說對該場社會運動的種種體會與觀察。
換句話說,這是個透過戲劇-影像-聲音疊層的文本結構,而最終要提出的,其實是說,社會事件是一場安靜不下來的棋局。因為民眾開始躁動甚至上街抗爭,因為事件的內裡逐漸更深地揭開,因為社會的深層問題就此被影射,指向更遠更深的彼方。
「六三0」的「陳」是指時任行政法務司長的陳麗敏,她因為批准拍賣官方墓地而引發的貪腐新聞,加上政府護航,於是引發社會抗爭。但進一步說,編導更將《手談坐隱》中「六三0倒陳運動」的焦點,擺在當天遊行結束後,一些反對人士溢出遊行路線,繼續往主教山前進,然後警方召來數倍於民的警力封鎖山頭,最後以「襲警」為罪名逮補其中六位參與者,這段過程所產生的身體經驗與民眾的觀看視角。
所以,也可以說「無聲」才是這部作品的主要形式,這層投影在透明帷幕,滿溢社會訊息的紀實影像,一格格地堆疊澳門青年對社會抗爭、社會意識的沉浸,它的確很亂,卻也因為如此保有一種混亂的現場紀錄性質。
帷幕之內的棋局,兩位演員則試著用「定」、「靜」的表演方式,讓這場棋局背後的權力政治,慢慢滲透出來。可是從戲劇-影像-聲音這個疊層的文本結構,及三者存有的相關性/互文性來看,這場棋局台前幕後的對峙,最後卻讓棋局與「六三0」在劇中被解讀的政治意義壓縮為對世代政治、裙帶資本主義的憤怒。這樣的詮釋雖然反映了「青年」的社會位置,也沒有不合理,但相對來說也因為「青年-世代政治與裙帶資本主義」的連結很容易取得正當性,使得無論這場抗爭或棋局無意之間被窄化了。而把社會抗爭等值於棋局博弈,會不會又過於天真?反而顯露對「體制」的不認識、不適應?
可是,這也讓整部作品的視角與編導、製作團隊的年齡段頗為相符,雖然沒有早熟,也沒有晚熟,當然更沒有不熟。因此《手談坐隱》重要的還是提供一種記錄社會/社會紀錄的方式,不僅止重「實」(影像),也不忘務「虛」(棋局),形式上是豐富又不累贅的,而不夠「沉」的缺陷,也不會那麼容易阻斷創作者的未來性。將觀眾席縮窄在舞台區,也更有效呈現觀看棋局的視覺空間感。這些調度都可以看到創作者注重的細節,以及對劇場性的想像與掌握。
以致,最重要的終究還是,最後原本坐在觀眾區、不時以獨白介入的編導,起身走近帷幕的時刻,告訴我們,創作始於難以言說、欲望通過靠近、觸摸創作主題與對象的感性,以及試圖走近社會的介入性格、社會意識。而這場安靜不下來的棋局,當然不只發生在1933年的日本,不只發生在2013年的澳門,也發生在我們生活的各處,以及經受社會壓抑、管理的,日常身體內部的躁動。
《手談坐隱》
演出|杜詠琪與她的團隊
時間|2018/08/11 14:30
地點|台北市中山堂中正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