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土的重塑、原鄉的拾遺《半島風聲 相放伴》
3月
30
2020
半島風聲 相放伴(斜槓青年創作體提供/攝影劉人豪)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427次瀏覽

蔡孟凱(專案評論人)


創立於2008年,恆春國際民謠音樂節以恆春半島在地民歌為核心,至今已有十餘年歷史。2018年,國際民謠音樂節擴大轉型為半島歌謠祭,除了在地的民謠藝師、原民團體之外,也邀請了亞洲地區不同類型的表演團隊,成為一個以臺灣本土音樂主體出發的世界音樂節。由斜槓青年創作體、台南人劇團合作創作的《半島風聲 相放伴》便首演於2019年的恆春西門廣場,是該屆半島歌謠季唯一一場劇場節目,今年則移師至屏東演藝廳音樂廳。由吳明倫、盧志杰編劇、朱怡文導演,《半島風聲 相放伴》講述恆春地區的三名女性,在面臨各自不同的人生課題時的困境與堅韌。除了四名劇場演員和三名樂手之外,《半島風聲 相放伴》還加入數位恆春當地的傳統藝師,阿公、阿嬤人手一把月琴,各個都是恆春小調的好手。四句聯、〈思想起〉與〈牛母伴〉的旋律不時穿插在文本之中,除了形成一種「類音樂劇」的呈現之外,《半島風聲 相放伴》可能更企圖復刻那個委屈艱苦無處抒發,只有寄託歌聲月琴的婦女群相。

《半島風聲 相放伴》的時空設定在那個臺灣南北通車要八個小時、金馬小姐風姿綽約、嫁人比找工作還要緊的年代。小名Yuki的書店老闆娘是庄頭的開心果,大小瑣事都熱情相助,一日幫忙顧攤時,遇見恆春通車來市區讀高中的阿春,和每天清晨從滿州擔菜趕市的阿滿;阿春和阿滿一口輪轉的四句聯讓Yuki嘖嘖稱奇,三人成為無話不談的姊妹掏。而後歷經阿滿年少遠嫁、阿春北上求職,少女們歷經成長的酸澀和陣痛,最後仍在半島聚首,把往事與青春封存在月琴的聲響中。而一班傳統藝師,則在《半島風聲 相放伴》扮演著最適合的角色──自己。無論是詮釋鄰里四處八卦催婚的大嬸,或是喜事前夕淚擁送別的母姊,這群高年級素人演員絲毫不見青澀,在唱著歌謠的同時分享甘醇雋永的生命歲月,扮演每個人生命中那些熟悉的陌生人。

半島風聲 相放伴(斜槓青年創作體提供/攝影劉人豪)

《半島風聲 相放伴》的音樂設計是整個製作畫龍點睛的部分,由林謙信設計的歌曲有著略帶復古風範的輕搖滾曲風,幾首曲目巧妙的融合〈四季紅〉、〈思想起〉等老歌旋律而不顯突兀,很好的扮演了現場藝師演唱的傳統牌子與新創歌曲之間的銜接橋樑,讓整個《半島風聲 相放伴》的音樂景色,在洋溢鄉土情懷的同時也滿載年輕放縱的活力。美中不足的是,音響技術似乎沒有考慮到屏東演藝廳是國內音響數一數二的專業音樂廳,演員及樂手經過擴音之後,過多的殘響全部混在一塊,對白、歌曲、民謠之間的層次混淆不清,幾個瞬間我一度有種錯覺似乎這些人是在某間KTV包廂裡面演戲。

而與其用音樂劇或歌舞劇的概念理解劇中民謠、四句聯交互並陳的運作模式,毋寧說《半島風聲 相放伴》是企圖重現某個過去泛黃的時空斷面,那個喜怒哀樂、惆悵歡欣都能化為歌聲的時代。於是,阿滿和阿春用七字體的四句聯互懟嘴鼓、傳統藝師們用袌歌助陣,每到情感濃密處總是得來上那麼一首。而藝師們使盡渾身解數,展現民間歌謠中強大的即興編作和豐沛能量,也無疑是《半島風聲 相放伴》最光采動人的景象。這是創作者對傳統民俗的致敬,也是對田野調查的尊重。

但同時不可諱言的,即便《半島風聲 相放伴》想要重現田野景象的初心值得肯定,卻也導致整體的敘事節奏略顯拖沓。較為明顯的是阿滿出嫁前夕,眾人唱起古調〈牛母伴〉的一幕。〈牛母伴〉是女子出嫁前,女性長輩送別新娘、叮嚀各種婦德家事的歌謠,自由板式和各種大跳音程組合而成的旋律如泣如訴,滿盈著福佬系山歌絲縷不絕的悠然韻味。但是在阿滿出嫁這一幕,三位女主角就先唱了三次〈牛母伴〉,接著飾演女性長者的四位傳統藝師又各唱了一遍,即便同樣的旋律每一位歌者都會有不同的唱詞,但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塞進了七次〈牛母伴〉,再憂戚絕美的旋律都難免顯得冗贅。這樣的矛盾是民間藝術從田野走進劇場,難以取捨卻又不容忽視的遺憾。

無論是故事或是歌謠,離我們身處的時代畢竟去日遙遠,《半島風聲 相放伴》所營造的時空即便暖若冬陽,觀賞起來卻仍多少讓人有種以今人之眼「想像」昔日之景的感受。當然在這短短九十分鐘的製作,重現某種景象或許過於困難,但至少可以「復刻」。《半島風聲 相放伴》確實誠心叩問了那個逐漸遠去的美好年代,在劇場的奇幻空間中以道地原味的半島歌聲編織出屬於島嶼土地的,褪色模糊卻唯美依舊的記憶碎片。

《半島風聲 相放伴》

演出|台南人劇團、斜槓青年創作體
時間|屏東演藝廳音樂廳
地點|2020/3/22 14:30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演什麼內容觀眾或許半聽半懂,唱什麼歌詞我們也許一知半解,但聽著那貫穿整齣戲嘹亮熱烈的歌聲,觀眾一定會被那積極蓬勃的生命力感動。帶著彷彿來自恆春狂野激昂的落山風,民謠吹進每個聽眾的心中。(吳依屏)
7月
28
2022
劇中的月琴,不只是實體的演奏樂器,更像是一種提醒般的存在,生命的悸動與感動,都可由自己演奏。月琴與說唱密不可分,一把月琴、一個人,就能道盡生命的汗與淚,而本作以月琴將劇中的所有女性連結的更緊密且恆久。(黃星達)
11月
26
2020
《半島》並沒有選擇呈現一個打破傳統、「獨立自主」的「新時代女性」敘事,那或許是當代對傳統凝視所想像出的修復式神話;相反的,本劇重新肯定了地方社群與傳統藝術間密不可分的關係,……(洪姿宇)
3月
30
2020
此處也引出本劇一大命題:「命運是否自決?」正叩問著半島女性是否因彈唱月琴運命有所轉變?離鄉北上求職是否美夢成真?而國境之南難道真無法成為安身立命之所?再再緊扣《半島》展演地方的本質訴求:女性只能委屈卑微?地方就該日益凋零?(楊智翔)
3月
30
2020
然而刺激越是強烈,亞洲就越是被概念化與抽象化。以小吃攤為中心的雙層設計,更強化了「亞洲作為他者」的舞台效果。當兩位食客上前,他們碰到的不是在乙支路三街或者西面經營布帳馬車的某位南韓大叔,而是旅外已久、表演資歷深厚的Jaha Koo。
11月
07
2025
當所有藝術形式都可自由融合,馬戲若不再以其獨特的身體語彙說話,終將在劇場化的潮流中被同化。而《奔》的美,在於它如何赤裸地呈現了這個時代的疲憊與矛盾——亦讓我們看到馬戲正奔跑於兩個極端之間:渴望成為詩,但也害怕失去根。
11月
07
2025
兩個移動遊走式演出,不約而同皆以環境為主角,由於人的行動及介入而構成新的意識邊界:直視早於人類存在的世界,裸裎人類存在的本質。劇場創造了一場集體在場的無人地帶,讓人重新體驗:為何是人?因何而活?
11月
06
2025
《2064:奧運預演》誠然是一個較為「獨派」理想主義式的想像。能夠處變不驚、能夠包容異己,甚至在坦克出現時人民會齊心擋在槍砲之前。除了作為「他者」的 Ihot,以及最初搶評審席的辯論戲碼之外,少了些較為矛盾或對立的聲音。
11月
05
2025
《2064:奧運預演》並無意處理上述現世預言般的想像,因而讓「未來」成為「不可能的現實情境」之代稱,藉由翻轉不可能為可能,將現實世界因「幾乎不可能發生」而缺乏著力點的諸多爭論搬上檯面。
11月
05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