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土的重塑、原鄉的拾遺《半島風聲 相放伴》
3月
30
2020
半島風聲 相放伴(斜槓青年創作體提供/攝影劉人豪)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692次瀏覽

蔡孟凱(專案評論人)


創立於2008年,恆春國際民謠音樂節以恆春半島在地民歌為核心,至今已有十餘年歷史。2018年,國際民謠音樂節擴大轉型為半島歌謠祭,除了在地的民謠藝師、原民團體之外,也邀請了亞洲地區不同類型的表演團隊,成為一個以臺灣本土音樂主體出發的世界音樂節。由斜槓青年創作體、台南人劇團合作創作的《半島風聲 相放伴》便首演於2019年的恆春西門廣場,是該屆半島歌謠季唯一一場劇場節目,今年則移師至屏東演藝廳音樂廳。由吳明倫、盧志杰編劇、朱怡文導演,《半島風聲 相放伴》講述恆春地區的三名女性,在面臨各自不同的人生課題時的困境與堅韌。除了四名劇場演員和三名樂手之外,《半島風聲 相放伴》還加入數位恆春當地的傳統藝師,阿公、阿嬤人手一把月琴,各個都是恆春小調的好手。四句聯、〈思想起〉與〈牛母伴〉的旋律不時穿插在文本之中,除了形成一種「類音樂劇」的呈現之外,《半島風聲 相放伴》可能更企圖復刻那個委屈艱苦無處抒發,只有寄託歌聲月琴的婦女群相。

《半島風聲 相放伴》的時空設定在那個臺灣南北通車要八個小時、金馬小姐風姿綽約、嫁人比找工作還要緊的年代。小名Yuki的書店老闆娘是庄頭的開心果,大小瑣事都熱情相助,一日幫忙顧攤時,遇見恆春通車來市區讀高中的阿春,和每天清晨從滿州擔菜趕市的阿滿;阿春和阿滿一口輪轉的四句聯讓Yuki嘖嘖稱奇,三人成為無話不談的姊妹掏。而後歷經阿滿年少遠嫁、阿春北上求職,少女們歷經成長的酸澀和陣痛,最後仍在半島聚首,把往事與青春封存在月琴的聲響中。而一班傳統藝師,則在《半島風聲 相放伴》扮演著最適合的角色──自己。無論是詮釋鄰里四處八卦催婚的大嬸,或是喜事前夕淚擁送別的母姊,這群高年級素人演員絲毫不見青澀,在唱著歌謠的同時分享甘醇雋永的生命歲月,扮演每個人生命中那些熟悉的陌生人。

半島風聲 相放伴(斜槓青年創作體提供/攝影劉人豪)

《半島風聲 相放伴》的音樂設計是整個製作畫龍點睛的部分,由林謙信設計的歌曲有著略帶復古風範的輕搖滾曲風,幾首曲目巧妙的融合〈四季紅〉、〈思想起〉等老歌旋律而不顯突兀,很好的扮演了現場藝師演唱的傳統牌子與新創歌曲之間的銜接橋樑,讓整個《半島風聲 相放伴》的音樂景色,在洋溢鄉土情懷的同時也滿載年輕放縱的活力。美中不足的是,音響技術似乎沒有考慮到屏東演藝廳是國內音響數一數二的專業音樂廳,演員及樂手經過擴音之後,過多的殘響全部混在一塊,對白、歌曲、民謠之間的層次混淆不清,幾個瞬間我一度有種錯覺似乎這些人是在某間KTV包廂裡面演戲。

而與其用音樂劇或歌舞劇的概念理解劇中民謠、四句聯交互並陳的運作模式,毋寧說《半島風聲 相放伴》是企圖重現某個過去泛黃的時空斷面,那個喜怒哀樂、惆悵歡欣都能化為歌聲的時代。於是,阿滿和阿春用七字體的四句聯互懟嘴鼓、傳統藝師們用袌歌助陣,每到情感濃密處總是得來上那麼一首。而藝師們使盡渾身解數,展現民間歌謠中強大的即興編作和豐沛能量,也無疑是《半島風聲 相放伴》最光采動人的景象。這是創作者對傳統民俗的致敬,也是對田野調查的尊重。

但同時不可諱言的,即便《半島風聲 相放伴》想要重現田野景象的初心值得肯定,卻也導致整體的敘事節奏略顯拖沓。較為明顯的是阿滿出嫁前夕,眾人唱起古調〈牛母伴〉的一幕。〈牛母伴〉是女子出嫁前,女性長輩送別新娘、叮嚀各種婦德家事的歌謠,自由板式和各種大跳音程組合而成的旋律如泣如訴,滿盈著福佬系山歌絲縷不絕的悠然韻味。但是在阿滿出嫁這一幕,三位女主角就先唱了三次〈牛母伴〉,接著飾演女性長者的四位傳統藝師又各唱了一遍,即便同樣的旋律每一位歌者都會有不同的唱詞,但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塞進了七次〈牛母伴〉,再憂戚絕美的旋律都難免顯得冗贅。這樣的矛盾是民間藝術從田野走進劇場,難以取捨卻又不容忽視的遺憾。

無論是故事或是歌謠,離我們身處的時代畢竟去日遙遠,《半島風聲 相放伴》所營造的時空即便暖若冬陽,觀賞起來卻仍多少讓人有種以今人之眼「想像」昔日之景的感受。當然在這短短九十分鐘的製作,重現某種景象或許過於困難,但至少可以「復刻」。《半島風聲 相放伴》確實誠心叩問了那個逐漸遠去的美好年代,在劇場的奇幻空間中以道地原味的半島歌聲編織出屬於島嶼土地的,褪色模糊卻唯美依舊的記憶碎片。

《半島風聲 相放伴》

演出|台南人劇團、斜槓青年創作體
時間|屏東演藝廳音樂廳
地點|2020/3/22 14:30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演什麼內容觀眾或許半聽半懂,唱什麼歌詞我們也許一知半解,但聽著那貫穿整齣戲嘹亮熱烈的歌聲,觀眾一定會被那積極蓬勃的生命力感動。帶著彷彿來自恆春狂野激昂的落山風,民謠吹進每個聽眾的心中。(吳依屏)
7月
28
2022
劇中的月琴,不只是實體的演奏樂器,更像是一種提醒般的存在,生命的悸動與感動,都可由自己演奏。月琴與說唱密不可分,一把月琴、一個人,就能道盡生命的汗與淚,而本作以月琴將劇中的所有女性連結的更緊密且恆久。(黃星達)
11月
26
2020
《半島》並沒有選擇呈現一個打破傳統、「獨立自主」的「新時代女性」敘事,那或許是當代對傳統凝視所想像出的修復式神話;相反的,本劇重新肯定了地方社群與傳統藝術間密不可分的關係,……(洪姿宇)
3月
30
2020
此處也引出本劇一大命題:「命運是否自決?」正叩問著半島女性是否因彈唱月琴運命有所轉變?離鄉北上求職是否美夢成真?而國境之南難道真無法成為安身立命之所?再再緊扣《半島》展演地方的本質訴求:女性只能委屈卑微?地方就該日益凋零?(楊智翔)
3月
30
2020
以此試想,全程都在旅社內移動的觀眾們,於這次的觀演過程,除了迎來角色扮演和情節推動等部分,如果在表演文本的空間動線、戲劇調度,能有些場面或節奏的設計,或可讓觀眾對於現場的實體環境、視聽氛圍等,獲得更多關注甚且欣賞、凝視、呼吸的時刻
11月
22
2024
金枝演社的兩部新作品,只看劇名或許會覺得有些莫名,但作為中生代創作系列的第二部,兩齣戲劇的風格迥異,卻都以動物為核心帶出生而為人的孤寂與無奈,藉由動物為象徵各自點出了時代下人性的問題。
11月
20
2024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向觀眾提出質疑:當威權抹殺自由、集體壓抑個人、文明掠奪自然,身處其中的我們將何去何從?為此,導演意圖打破性別與身份的限制,當演員跨越角色身份,當「安蒂岡妮們」不再侷限於特定性別與種族,眾人皆是反抗暴力的化身。
11月
20
2024
當我說《巷子裡的尊王》的正式演出,是一個進化版的讀劇演出時,我要強調的是導演、演員、和設計者如何善用有限的資源,以簡樸手法發揮文本的敘事能量,在劇場中創造出既有親密關聯,又能容許個人沈澱的情感空間,更有可以再三咀嚼的餘韻,是令人愉悅的閱讀/聆聽/觀看經驗。
11月
14
2024
在我看來,並不是省卻改編與重塑情節的便宜之道,相反地,為鄉土劇語言嘗試接近了「新文本」的敘述方式,讓過去一直以來總是平易近人、所謂「泥土味」親和力的鄉土語言,有了另一種意象豐饒的前衛美學風格。
11月
0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