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恆毅(專案評論人)
隨著以倒序形式進行的開演提醒廣播響起,搭配樂曲改編後貫穿全劇的南管曲牌【直入花園】,觀眾隨著帶有儀式性的音樂引領,走入以紅布與長凳組成的舞台,看著上頭演出一場時空跳接拼貼而成,一個女人在不同生命階段的夢境。
《香纏》是以王香禪此一兼具多種角色身分的女人為主角,透過劇中分場名〈留仙〉、〈黛卿〉、〈香織〉、〈夫人〉、〈香禪〉,標示出此人物在不同時期的身分與生命情境,且在這些看似塊狀的場次分配中,卻以人物的情感、纏花的意象及【直入花園】魔幻的曲調「嗹啊溜來嘮,溜嗹來嘮」,讓劇作環繞在王香禪身上,形成場次之間似斷非斷的效果。
探尋並統整名字與身分的多重性
王香禪的多個名字皆是由他人所命名,不僅帶出多重身分意義以及不由自主的命運,因此想透過取一個屬於「自己的名字」來找到自己的存在意義。這樣的內容與阮劇團過去的創作背景,對於慣於聯想者,或許會認為《香纏》是為「尋找台灣主體性」而作。
若是從阮劇團過去的作品來說,確實不管是在內容上或是在語言上,都強烈地想要表達「台灣」的存在。《香纏》雖然是以台灣藝旦為主角,但是作品中的歷史感被淡化────大約只能從演唱京劇《三娘教子》一段二黃原版,民眾期盼在滿州國找到新出路的心聲等細節,看到歷史的殘片外,其餘只留下一個女人在不同階段中對自我存在探問。因此與其將王香禪視為台灣之隱喻,倒不如單純地將此劇看成一個女子的自我探索,要來得貼切。
編劇周玉軒是以「出入層層魂夢」為構想,跟隨劇中女子一起探索生命,此點從全劇以【直入花園】為音樂基調亦可得見;導演兆欣則是希望透過陳昭薇的演出,呈現劇中女子遊走在不同場域的多種切面,藉此重新梳理這些生命經驗的感受。
兩種想法,在此劇中毫不衝突。在陳昭薇的詮釋下,角色在社交場合中展現其強韌的一面,但在面對自我時,則流露出退縮與茫然的軟弱感,使王香禪在不同時空中的心理狀態在劇末完整統合。也因此,劇中以書法題字標示分場名時,除了前五場的題字外、劇終則另題上「王香禪」三字,配合台詞的「香禪,我是王香禪」,藉以表示人物的自我確立,同時接納各種面向的過去,並逐漸從這場探索的夢境中甦醒。
當現代劇團走入戲曲製作
《香纏》除了有意讓觀眾入冥以窺探王香禪的生命片段外,也善用戲曲舞台的虛擬程式來呈現。如主空間視覺的紅布幔與長凳,形構出的空間略帶有儀式性的神祕感,同時也可透過對長凳的調度與布幔的延展,作出不同的空間象徵。此外,還有與人物相關的「氣味」。
在戲曲舞台上,鮮少有「氣味」的存在,較常見的大抵是透過掩鼻表現臭味,極少數曾出現在空間中噴灑香水作為嗅覺劇場的噱頭。而在《香纏》中,所有的氣味僅在台詞中出現,香粉味、檀香味、魚腥味,或是無香的纏花,以及想要「有香味的名字」,這些都是王香禪內心狀態的投射,交互襯托出其複雜的心理反應。此種「氣味」的運用,儘管無形無味卻讓氣味象徵性地活用在演出中,也同時點出另一種想像────在幽冥的世界中,我們還能夠擁有感官感知嗎?
最後值得一提的是,阮劇團作為現代劇團,在過去亦曾偕同傳統戲曲表演團體舉辦活動,近年來則基於這些合作經驗,試圖打破傳統戲曲與現代戲劇的藩籬,產出各種跨界劇作,不僅展現出阮劇團的企圖心,更讓團員的演出能夠觸及到其他場域。
而萌芽自阮劇團第七屆「劇本農場」的《香纏》,演出本質是傳統戲曲,製作團隊則是傳統與現代各半,無論是演員肢體展演或是音樂及空間的運用上,都相當協調地發揮各自的效用,使這個作品在具備實驗與新創的同時,又可保留戲曲的演出韻味。此點對於演出風格一向強烈的阮劇團來說,是截然不同的嘗試,且這個嘗試的成果是讓人讚嘆的,也讓人期待阮劇團日後推出的戲曲作品。《香纏》
演出|阮劇團
時間|2021/12/18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多功能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