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影視媒體的發達,無論紀錄報導式或虛構劇情式的「返回犯罪現場」不斷出現於現代視聽,幾乎氾濫,但永遠受歡迎。然而犯罪現場是真的可以返回的嗎?《燕子》以劇場的現場性領你直逼這個迷思。
入場前先簽切結書,預告其中內容不會令人舒服,或許超過你的道德尺度,但請勿因此阻礙演出進行。兩年前我在位於萬華的曉劇場藝文空間看過首演,雖是難得誠實而震撼力十足的好作品,但痛苦的感覺使我第一個想法是逃避、不願重溫。當我坐在劇場高度及寬度都數倍於曉劇場的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裡,也無法避免將兩版拿來比較,越想忘記就越清晰。
從進實驗劇場的電梯口,觀眾已經進入劇中情境,先是坐在犯罪報導畫面前默然的犯人,尖銳的記者提問自身後傳來,讓人突然自己已發覺置身其中。滿佈著綁架撕票姦殺新聞剪報,一路鋪天蓋地,從一樓蔓延至三樓。分兩邊坐的觀眾席,中間隔一條走道,兩端各自是受害者與加害人實際上涇渭分明的住所,形成一種有趣的空間隱喻:真相至少有兩極,你是坐得離受害者近一點兒、還是離加害人近一點兒,是否即意味著觀點所在?
這一版加入記者角色,他們就坐在離受害者最近的一端,不時提問打斷劇情,神經質地抽搐造成一種超現實的感覺,基本上是誇張渲染式的演繹法((可能時下媒體流行的報導方式即如此),這與兩端發生的事件本質駭人而低抑真實處理方向,有所牴牾。兩年前劇場本就在地下室,天生的壓迫感使幽閉禁絕自然合理,由於犯罪太逼真,當時我甚至必須撇過頭去,藉鏡子的折射避免直視。在這個新的演出空間,一牆鏡子依然有,但已無同樣效果,在此反而變成觀眾視線受阻部分的補充。
受害者之母房間的一盞立燈(現場組合頗有「建構」現場的意味)是簡要精到的設計,燈光照出的側影就打在立牆一幅白紙上,形單影孤。受害者的鐵鍊在地上拖動的聲音,造成人心上巨大壓力,同劇中人一般不得釋放。這部戲的難得是同時呈現被害者和加害者的立場,兩邊渴望之強,恐懼、煎熬都旗鼓相當,只是目標如此你死我亡,絕無溝通可能。無同感的社會,直如人間煉獄。此時若受害者與加害人兩端的壓力互相凌越,間不容隙地層層疊加、令人難以喘息,那麼終於突破界線的一刻就會形成洗滌般的衝擊。藉著王菲的輕柔歌唱,造成一種超越性的想像,如果所有人能同唱一首歌,或許心靈也就有可能越界而和解。歌聲結束回到現實,幻想只是幻想。母親甚至供起佛桌,自我安撫。結尾新聞報導聲勾起進場時剪報塚的意象,結局已不言可喻。
演員的口條功夫在嘶喊咆哮之際最為考驗,看戲最怕演員情緒一激動話語就糊成一團。飾加害人的蕭景馨怎麼耍狠都看得出本是一個體格高挑、眉目清秀的大學青年,如果能呈現長期困居社會底層,滋養邊緣性格的人物質感,相信會更有說服力。飾演母親的曾珮時而逸出情境之外的演法,在極近的距離下或許可行,但在戲劇張力有稀釋之虞的空間,任何情緒飄閃和猶疑都是危險的。
大體來說這還是一部誠實可敬的作品,雖然也遊走被指控消費犯罪的剃刀邊緣,但我認為就最少詮釋的裸裎「犯罪現場」,它難能可貴地揭露當代人無解的道德困境:不管地球村彼此資訊交流再怎麼發達,人類彼此關切、感同身受的能力卻不能同步躍進,因此對地球各地的真實悲慘,絕大部分的閱聽眾只能選擇消費性的接受、符號式的閱讀,麻痺感覺,繼續生活。比起兩年前,實驗劇場版的《燕子》放輕加害人與受害者心理的彼此煎熬,增加某些象徵救贖的儀式,彼此安慰的場面。但實際上誰也不可能避免這樣的麻木不仁,自我安慰可以,但救贖之路絕無。
《燕子》
演出|曉劇場
時間|2012/10/28 14: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