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以日常開始,以日常結束,表現了日常生活中突然斷線的時刻,一個禮拜有七天,將近五十五分鐘的演出濃縮成了某天,六位舞者與一位鋼琴家,這一天,從鋼琴家何婉甄沖煮咖啡開始,靜靜的等待—甦醒,由鋼琴家的琴鍵開始貝多芬鋼琴鳴奏曲的時間,我試圖將演出鳴奏曲的時間理解為生活的「日常」時間,生活的感受都包含在層次豐富的旋律裡頭,時而強烈、時而平淡、時而溫柔。《七》有趣的是,在古典旋律基調中置入了三首流行樂,因此我將它看作日常時間中的「事件」,以及這些「事件」如何引導舞者的身體作一定程度的呼應,藉此呼應這日常的一天。
Jimmy Scott -Nothing Compares 2U(1998)【1】,舞者們以自己輕鬆的步伐方式進入舞台,互不干擾彼此,慢慢的佔據舞台空間的一隅,身體自主的/不自主的局部舞動,掩蓋在私密狀態的不和諧開始滲出,以一種對抗日常生活的旋律,不合節拍的身體動作、自我顫動和周遭環境的不同步,舞者獨自舞著,伴隨著旋律(日常/事件)的節奏,在觀眾面前的是一幅敞視的整體日常性,有趣的是,你幾乎無法同時將目光同時聚焦在七個表演者身上,只能將焦點在特定的一到兩個舞者身上,觀眾無法全觀,和舞者一樣,放大自己的注意力的同時,我們對生活的朝外注視也只能是同一時刻某一面向的關注。在此段落,Jimmy Scott渾厚帶點微微苦澀的高音,唱出一種關於失去與孤獨的呢喃時刻。
The Doors – Break On Through(1967)短暫的插曲,上一段的思緒還未撫平,快節奏的激昂播放了起來,同時疊加著日常的鳴奏曲,在暴風雨的雷聲響起後,出現了The Doors - Riders On The Storm(1971)的迷幻嗓音,情緒被帶往一種未知的前方,隨即又回歸日常的急驟旋律,在兩首的「事件」後,吸引我注意的是舞者呈現兩人一組的互動時刻,男女互相的望、走、看、跟隨、拉扯、顫抖、抽搐,各個雙人團塊展現了某疲憊的、曖昧的、動彈不得的情感狀態,如果說在小事製作前部作品《生活是甜蜜》中的戀愛氛圍是一種身體和身體相互抗衡纏繞緊貼彼此且難以分離的時刻,在《七》中的「戀愛感」【2】,則幾乎是瀕臨破碎,所有人對於他人都帶有明顯的距離感,不論是身體距離或是情感距離。在演出後半場持續互相分裂的時刻,肢體不斷反覆顫動、短暫心碎,袒露無人能理解的悲傷,藉由不斷的間歇性的身體異常、手軸擺動、軀幹僵直或是在舞台上停止動作,在反覆出現的事件旋律中(Jimmy Scott -Nothing Compares 2U),最後一位男舞者黃懷德,持續的獨舞,那突然和緩鬆軟的芭蕾動作,在眾人不斷近乎歇斯底里的大笑中,汗流浹背的獨自舞著,最終脫掉汗水黏溼的沈重衣裳,彷彿終於擺脫了一天下來身體累積的負面能量,盡力後的舒緩。
劇場編導王嘉明跨界合作首次編舞,和小事製作產生了有趣的融合,在整體編舞架構與六個舞者極富個人魅力的自由律動之間,形成一種對峙。王嘉明不用文字而使用音樂與空間,以情感旋律與舞蹈肢體,在空間運用中展開指示動作,帶領舞者展開日常中幾乎被身體隱藏起來的停頓時刻。停頓的異常是舞台上刻意展示的日常,貝多芬的悠揚綿延的琴鍵聲代替了時間成為一天的生活節奏,王嘉明的編舞則成了一生活的框,其餘的,則是留給舞者們各自發揮的即興空間,舞者們在一定的編舞指示下,試圖透過身體超脫出日常旋律中的普遍性,即使那樣的個人性是極度私密的,甚至必須無法抑制與間歇性的神經衰弱,彷彿只能透過這些怪異與無法克制的顫動,不斷的自我釋放與抵抗黑暗,才得以超越生活。
註釋
1、〈Nothing Compares 2U〉作曲與原唱為美國流行歌手Prince(Prince Rogers Nelson,1958- 2016),愛爾蘭流行歌手Sinéad O'Connor(1966- )在1990年發行的專輯I Do Not Want What I Haven't Got中翻唱此曲使其廣為人知,亦成為她翻唱的代表作,美國爵士樂手Jimmy Scott(1925- 2014)在1998年的專輯Holding Back The Years中重新演繹了〈Nothing Compares 2U〉,也是此次演出採用的版本。
2、小事製作的舞蹈總是自然而然的流溢出一種近乎「戀愛感」的氛圍。而這樣一種情緒的敞露亦與舞者對於表演的即興投入狀態有關,介於個人私我與融入舞蹈旋律的外在表達中,亦在與其他舞者的互動對峙中,往往引起強烈的身體感受。
《七》
演出|小事製作
時間|2016/04/07 19:30
地點|松山文創園區LAB創意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