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 阮劇團
時間: 2014/11/02 13:30
地點: 嘉義縣表演藝術中心實驗劇場
文 謝東寧(2014年度駐站評論人)
《烏布王》(Ubu Roi)一劇,原來是一名十五歲的高中生雅里(Alfred Jarry,1873-1903),為諷刺學校討厭的物理老師,而戲謔寫下的一部偶戲,雅里用叛逆青少年的「壞品味」,將一個教室的政治,擴大為一個國家的政權興衰,原本只是遊戲之作的劇本,卻意外成為揭開現代戲劇序幕的經典。因為本劇的荒誕不經與驚世駭俗,完全顛覆了傳統戲劇,其長年來累積發展的形式、語法,該劇1896年在巴黎正式首演時,其粗俗不堪、屎尿橫溢的髒話台詞、與血腥殘虐、篡位奪權的角色暴行,立刻引起了劇場界的爭論,隨即被禁演,即使如此,劇本內容與表演形式的奇想,還是影響了其後超現實主義和荒謬戲劇的相繼出現,在進入二十世紀下半葉,更翻身成為當代劇場導演,喜愛詮釋的劇目。
持續在嘉義耕耘的阮劇團,將此名劇改編成台語版的《ㄞ國Party》,劇名直接破題,進入了本劇關於政治的指涉,雖然編導基本上遵循原劇的精神與結構,但卻成功地將虛構的故事發生地「波蘭」,光明正大、無縫接軌至南台灣的一間雜貨店,伴隨著劇場外台灣此刻紛亂的政經時空背景之下,劇場內如家家酒的瘋狂權力搬演遊戲,表面(故事)上是超現實,卻完全命中事實成為寫實,正如劇名《「哀」國Party》,也正如開場的三個報幕演員,夾雜著正經與玩笑的宣告:這出戲沒笑詼,是一個國家的悲劇故事…,看完也不禁令人心有戚戚焉。
此外,更值得注意的是,編導超出劇本詮釋的一些企圖,首先是語言的應用。本劇由吳明倫和盧志杰兩位熟悉台語的年輕編劇進行改編,語言應用的策略相當靈活,將原劇本的故意粗俗,操作成相當庶民的日常口語,龜王(烏布王)開口第一句話:「恁老母的屎」,比起原文的「屎」(merde),更增添民間力道;或者老國王的出場,自述「放尿滴到鞋,馬上有人來擦」,一方面讚揚龜王管理屬下得當,另方面也暗示了國王可能年事已高(可以推翻);或者不斷出現的「波蘭國」台語發音,與男性性器官及阿諛奉承也相關。凡此類用法在戲中不勝枚舉,在此,台語的用法與原作一樣,並不高雅,但卻是屬於某個階級(平常進不了現代戲劇舞台)人們的日常,這也是當民主觀念進入了現代戲劇,當戲劇開始注視更廣大人民生活時,《烏布王》會受歡迎的原因之一。
再來是物件的運用。場景設在某五金雜貨店,裡頭的馬桶刷、畚箕、掃把、帆布、氣球、塑膠人頭…,全成了原劇本關於「偶」(角色)的運用,以及扮家家酒的物件替代(玩具),這種對於「現成物」的任意挪移,是遊戲、是玩笑、是巧妙的想像力,是無厘頭的嬉鬧,並且當這些五彩繽紛的物件符號不斷堆疊之後,竟然也拼貼出台灣社會(更精確來說,是台灣政治),某種荒謬、廉價的喧囂。
當然,全劇對於現實的指涉,無論明白講或暗著來,自然不在話下,但最精彩的是當王子逃到山洞中,出現了列祖列宗的靈魂,鬼魂們介紹自己,引出台灣歷史的過去,不斷改朝換代,被當權者糟蹋所留下的痕跡,激發著王子一定要復仇的決心。我認為這個片段,是改編《烏布王》的神來之筆,也是全劇最感人的時刻。
嚴格來說,這個戲還是有可精進之處,譬如場景的設定可以更明確,場景的變化可以更乾淨,可以減少一些多餘的枝節、以免誤了整體節奏的進行…,但是總體來說,《ㄞ國Party》還是一個輕鬆愉快、嘲弄荒謬得令人哭笑不得的好戲。而從這齣戲,也可以觀察出阮劇團的這票年輕人,似乎逐漸走出屬於自己「嘉義觀點」的戲劇風格,這更是令人期待的一件事。
《ㄞ國Par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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