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編舞家瑪芮娜‧麥斯卡利(Marina Mascarell)的《反反反》(Three Times Rebel) 不只是將反字說三次而已,而是用三倍數的能量,將女性要出頭的心意徹底表達。這個由舞蹈空間舞蹈團主辦的節目,是由科索劇院、荷蘭舞蹈劇場及花舞集劇場共同製作,從女性視角看性別平權,這幾乎是全球性且討論許久,卻進展仍然有限的議題。
舞台中央置放一疊框架,右舞台一角則有鍵盤和其他樂器,眾人走進舞台後,拿起地板上的框架,聯手將框架做出各種幾何造型。就在框架組合的過程中,一名女子在一旁有如訴說自己的故事般喃喃自語。諸如這般的由女性輪流闡述自己的心聲,成為每個段落的主要架構,而每段話都有著看似理所當然的象徵暴力,撐起每一段背景故事,包括擲筊的經驗、被排擠的經驗、尋找自己的定位以及性別認同等。對於同樣身為女性的觀眾而言,這些話語聽在耳裡,雖然不見得遭遇相同,卻不免有心有戚戚焉之感。雖然女舞者們的臉龐、聲音都帶著稚嫩之氣,但她們的身體與精神共同展現的能量極大,遠大於外型製造的錯覺。
作曲者兼現場演奏的雅蜜拉‧羅歐思(Yamila Rios)是整場演出的重要靈魂之一,她有時吟唱,有時演奏樂器。當一個如傀儡般的女子,手腳不如其意的擺動時,羅歐思柔軟中帶著迴旋盪氣的吟唱聲,使女子的困境顯得更為僵化,也更加顯得無助。在歌聲與樂器聲的交換下,羅歐思在舞台一角,看似無關於己的默默撥弦、彈奏、哼唱,觀者有時甚至遺忘她的存在,只有當環繞現場的聲音將一連串情節緊緊相扣時,才又想起她是不可輕忽的關鍵性人物。
在這以女性主義為題的作品中,兩位男舞者著實有其不可或缺的地位,在數個壓制弱勢女子的關鍵點上,他們表現了象徵父權文化的強勢,但在無奈的社會階級期待下,他們也明確表現了男人形象的束縛。在數個段落中,兩位男性舞者適時的凸顯父權思想對於兩性的壓迫都是同等殘酷,男女雙方都在對彼此的過度期待中,受到不同程度的傷害。這些暗喻也在框架不斷被拉長、折轉、收起又堆疊的過程中,一再轉換、呈現、再顛覆。或可說,框架在舞台上,不只是道具,也是社會規範,可以被制定,也可以被推翻,只是制定的人是誰,而推翻的人是誰,又如何制訂,如何推翻,都是在時間、人力、空間的集體共構下促成。
諸多動作畫面呈現女性對身體無從自主的意境,例如一名女子被眾人冷冷地凝視,接著她的身體又被拉著滑繞一圈後,再棄她而去。又如當一位獨舞女子展現蛇精般的身體時,她的身體瞬間被眾人的框架扣住,接著又將她關在框架內,使她的身體不再能如先前的自由活動。之後,眾人的腳將她側身推起來,讓她孤立,其他人則形成人龍般的頭尾相連,宛如一個強不可破的刻板意識形成的阻隔。即使是男女雙人舞的畫面也無時不傳遞類似的訊息,當他們的身體緊黏,相互依偎而滾動翻轉時,所顯示的浪漫柔情也只是短暫的激情,當兩人的身體分開後,女子又再度回到孤立的狀態。
現場最令人難忘的應該是半裸女子的身體被眾人用馬克筆塗畫的時刻,不是她的裸露令人感到驚顫,而是她那不得自主的孤立狀態,才是殘酷現實的真切裸露。當暴力、欺壓、凌辱的張力達到極致態勢時,她像是噴發的沸水,無極限似的飛竄,陷入瘋狂的自我解放。但是當她退離後,一切彷彿從未發生過的又回到生活日常般,眾人拿著框架當玩具,又跳房子又跳繩,這是否意味著被欺壓的女性容易被世人遺忘?這世界本就無須擔心她們是否快樂?我們這些過度關心的人是否只是庸人自擾? 從眾人圍攻的舉動可見,她絕不是自找麻煩的人,她那飽受欺凌的神情,將深深烙印在每個人的心中。
舞者們活動的場域除了舞台上的空間外,他們也曾一度將身體沒入鋪設在舞台上的塑膠地板下,這是令人玩味的編排設計,卻也是我無解其用意之處,或許編舞家意欲諷刺我們常以為躲起來不被看見,問題就會自然消失,其實只是自欺欺人而已。最後,眾人退離,只留下框架在地板上呈一大V形狀,這看來是編舞家遺留的伏筆,象徵對未來的期許。這應該也是全球女性的期許,而這勝利之勢到來之前,男女兩性都應共同努力的是相互尊重與諒解。
《反反反》
演出|舞蹈空間舞團
時間|2017/06/08 19: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