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劇需要「呼吸」。有呼吸、懂得呼吸調節才有真正的生命力,這樣說肯定有人會詰問:一齣戲從平面文字變成立體的表演,創作完成不就有生命力了嗎?但在我心中,這樣的想法只是說明兒童劇有了短暫的生命形象,然而距離生命力蓬勃展現,要有靈魂思想可長久感知,還牽涉到藝術形式與內涵有意味的展現。
觀之許多台灣兒童劇長久以來的大問題,便是呼吸調節失度。用醫學觀念來看人體,呼吸調節失度必然引發諸多疾病,用來比喻兒童劇的毛病也很適切。老毛病之一,是習於將教育道理說得直白太滿,完全用灌輸式的方法在訓示孩子,沒有賦予孩子主權去思考,這叫填鴨過度,當然阻滯呼吸的自在順暢;老毛病之二,是喜用大量華麗熱鬧的視覺和互動包裝,滿足了最粗淺表層的官能刺激,這叫虛華無度,會讓呼吸只是一直處於興奮急促狀態而已,偶一為之尚可接受,長久如此沉溺就不健康。
因此,兒童劇的呼吸,才是成就藝術生命力的重要關鍵之一。而要掌握呼吸的技巧,不妨回到中國美學的留白概念去思考。澳門足跡此次應台灣三缺一劇團策畫的「潮聽招待所:基隆海港山城計畫」邀約來到基隆市長官邸演出的兒童偶劇《圈圈》,便示範了停佇留白之間有節度的呼吸,如何讓一齣戲變得更有魅力情韻。
《圈圈》的故事起於牛牛對世界萬象一個又一個的疑惑質問,例如:「為什麼有禮拜天?沒有禮拜地?」又如牛牛讀了一本書《最受歡迎的動物》,得知最受歡迎的動物是熊貓和海豚,於是衍生自我叩問:「為什麼他們比我更受歡迎?」每一個拋問,都是孩子的天真本色,是他們啟動了想像,努力想去思考探索認識世界的方式。隨著牛牛走入動物園、海洋公園,他開始思考為何動物們都被關在籠子裡?他們快樂嗎?海上相遇的候鳥,唱著:「海豚一生轉圈圈,誰為你唱海之歌?」帶著詩一般隱喻的象徵台詞裡,潛藏著反對動物圈養,替受人類壓迫傷害的動物權發聲的動物倫理(animal morality)議題,牢籠或者訓練表演的圈圈,絕對指涉了一個明顯的行動限制,這就是為何彼得・辛格(Peter Singer)會在1975年便寫出擲地有聲的《動物解放》一書,要嚴正提醒人類合理對待動物的道德原則。「解放」一詞,當然承載了對被歧視,被不公平對待者的關懷與行動。
不過,這樣沉重的議題,這齣戲完全沒有流於說教要愛護動物、要不殺生、要保育生態環境等,抽離了訓誡的口吻,只讓牛牛不停用問句讓觀眾也有省思,這便是一種留白的實踐。給孩子自由去尋找問題解答,這也是一種能力素養的建構,並且在這樣的積極探索中,我們將看見皮耶羅.費魯奇(Piero Ferruccl)在《孩子是個哲學家》書裡發現孩子的特質:「他們充滿活力的注意力是由生氣勃勃、閃爍的好奇心所支撐的,而這種好奇不斷地指向新的事物。」兒童劇若能激發孩子好奇心,比直接在劇情中給制式的答案,抑或刻意互動的一問一答要來得有意義。
前面提到《圈圈》這齣戲點出了熊貓和海豚兩種受人類歡迎的動物,不過情節關注的重心明顯偏向海豚與海洋,以及人類與海洋間的關係,牛牛的探訪過程最後也失去了微笑,那乘著船要離開的憂愁身影,還有最後導演善用演出空間的日式建築特色,讓演員帶著牛牛,推開拉門,走向表演舞台後方的緣廊,倚著木格窗扉,靜靜地眺望外頭,彷彿想望著一種充滿愛、和平與希望的未來,期待動物權被穩定守護著。演出空間於此幫襯了戲的氛圍營造,這棟成為古蹟保存的日式建築內部空間家具物件或展示品極簡,座敷與榻榻米之間留白頗多,加上陰翳美學的形制體現,置身其中是被引領走向虛無平靜的,但只要門窗一一拉開,又顯得四面通透,好像也在宣示光亮溫暖無所不在(陰翳被解放了)。
再就《圈圈》戲裡所用的道具而言,幾乎都是紙製品,俱充滿巧思可觀。例如相機,背面一展開竟是一個紙製提袋,立刻可以拿來裝東西;又如屏風式的紙板,摺疊或拉展時各有不同用處與象徵,也就是說,這些生活舊物回收,最環保的物件改造,任創意注入其中,實也印證了兒童劇的表演不必然要倚靠用色彩繽紛撩亂的服裝、道具、布景堆砌出具體寫實的物象,創意的靈光永遠來自於自由活潑的心,即使是素樸的形式、微小的舞台,一樣可以創造出更不同凡響的創意,但為何國內仍有許多兒童劇創作者愛把自己設在一個圈圈內無法逃脫,始終不改變呢?
《圈圈》
演出|足跡Step Out(澳門)
時間|2018/12/22 14:00
地點|基隆市市定古蹟市長官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