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幾個禮拜前,在《千年幻戀》謝幕的當下,我近乎是一個沒有感情的鼓掌機器,絲毫不確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麼?又看懂了多少?即便往後幾天我翻找出藝術家的專訪和創作自述,意圖找出一些可供反芻的資訊,我仍不確定是否能為這部製作給出任何有建設性的提問或評析。無論如何,抱著一種拋磚引玉的心態,我仍儘力整理出這篇展演觀察,期待能激發出更多的對話或是交流。
讓我們從最後一幕開始。
在最後一幕,主演李京曄將燕赤霞和寧采臣的偶衣全數剝除,換上與兩位主角——赤和RED相同的未來裝束。飾演這對克隆體的趙鷺燕、王渝婷,則用僵硬的微笑比畫出和戲偶相同的動作。在這部敘事軸線紛呈、意象錯落交織的《千年幻戀》之中,最後這一幕直言爽利地解開整個故事的謎底——赤和RED就是寧采臣和燕赤霞,反之亦然。
真雲林閣掌中劇團提供/攝影黃煚哲
真雲林閣掌中劇團提供/攝影黃煚哲
李京曄在專訪1提到,《千年幻戀》有意識地將兩條故事線分別由真人和戲偶詮釋,劃出一虛一實、明顯對比的敘事質感。然而在我來看,寧采臣和燕赤霞之間欲拒還迎的情感刻畫姑且還算饒富趣味、頗富新意;赤和RED這對雙生子之間的對話拋接,卻像是在互相丟擲些空泛的詞彙與概念,堆疊出一道道自我打轉的啞謎。這廂在撩撥性別和愛欲、另一邊則在詰問自我與存有,這兩道平行線如何疊合?何時疊合?我至今仍無法想通。
整部《千年幻戀》最讓我回味再三的,不是寧采臣和燕赤霞隱晦的曖昧,也不是未來世界雙生子的無語對望。而是當雙生子回憶起曾與父親參與宗教活動的場景,無數傳統布袋戲偶自舞台現身,劇場現實中的「偶」與腳色回憶中的「偶像」彼此疊合,呈現出某種解構傳統信仰的黑色幽默。延伸到〈倩女幽魂〉故事線中,燕赤霞與樹妖姥姥的對話,妖物與神靈本來為一物,端看凡人是否接受自身建構的謊言;一如戲偶與偶像同為木塊鑿作,卻因人們的視線而有了雲泥之別。這段兩造之間的互文與最後一幕,是我認為兩條故事線交織最為親密的一刻。
真雲林閣掌中劇團提供/攝影黃煚哲
回顧本年度問世的幾部布袋戲跨界製作,「人偶共演」似乎是一種不明說的默契。而我總覺得《千年幻戀》似乎有某種先於作品的預設立場,例如真人/偶戲對應不同敘事線,抑或不同語言對應不同時空等等,並期待觀眾也能夠遵循這些創作者設下的邏輯去理解作品。而這樣的思維是否真的把《千年幻戀》這個故事說的更好?又是否真正讓人偶共演提升到一個不同的高度和思維?我認為是值得議論的。
註解:
1、原文如下「一般認為,偶戲演出的戲是想像、虛幻,而人則是真實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但在《千年幻戀》裡,團隊想嘗試翻轉這樣的人偶關係,使戲偶在戲曲程式的虛像下,實在地演出故事,而人雖然實存於舞台上,但演出的是內在不可見的事物。」,見PAR表演藝術〈《千年幻戀》發現未曾見過的偶師之心〉。
《千年幻戀》
演出|真雲林閣掌中劇團、浪人劇場
時間|2022/11/26 19:30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小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