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足在情感連結《微塵・望鄉》
11月
08
2017
微塵・望鄉(無獨有偶工作室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280次瀏覽
黃馨儀(專案評論人)

台灣作為一個移民之島,從原住民族開始地南島遷徙,至明朝開始大量的漢人入台,再至1895年日人殖民帶動的移民潮、1949起國民政府播移來台,「移動」對於台灣並不是陌生的字眼。而至今,移動仍持續再發生。2017年台灣已有五十二萬的新移民──東南亞籍與中港澳的婚姻移民【1】;自1989年開放外籍藍領勞工後,目前亦有逾六十六萬東南亞移工在台灣。【2】然這群台灣現代移民的處境並不理想,「外籍新娘」與「外勞」等詞彙對應的常不是正面的聯想,甚而此些名詞指稱本身就有歧視意味。

無獨有偶劇團此次創作演出的《微塵・望鄉》即將兩個移動的族群串聯在一起,以新二代馬莉莉為主線,描述作為外省軍人與越南新移民之女的認同困境,在遇到越南逃跑外勞寶枝之後,對於「家是什麼?何處是家?」的否認與提問之中,同步揭露新移民與其後代及移工在台灣所面臨之困境。

《微塵・望鄉》一開始以手作品與物件搭配即時投影,做出另一種活潑的特效風格,呈現馬莉莉身為越南旅遊的推銷人員的工作內容。在這詼諧與趣味之中,也帶出了我們/台灣人怎麼看待「越南」甚至地理連帶的東南亞──雖是異國但同為亞洲所以不夠特別,以及其所「特產」外籍新娘的印象。越南被刻板地扁平化了,其背後更多的自然、歷史與人文因此也被忽略。

而如此對一國的文化刻板與扁平印象,亦對應到台灣人對越南/東南亞人的態度。因此新移民第二代考高分會被質疑作弊、雇主會懷疑移工偷東西不老實,或仲介指導雇主給予移工下馬威、扣收其護照與居留證防止逃跑。在馬莉莉尋找自我家的情感認同時,編劇詹傑亦簡要的將新移民與移工在台所受的不公待遇放入。而也因為這些不公與委屈,馬莉莉母親與寶枝皆選擇「逃跑」──當時她們離家以追尋一個更好的生活,之後她們逃跑以面對夢的破滅,並與自己一個新的希望想像。

我們無法由劇中確切知曉莉莉母親阿春的離家原因,但寶枝所代表的確實是無法自由轉換雇主、又被苛刻收取仲介費的移工的唯一逃離方式。移工逃離了原雇主迎向自由,卻也因為政策進入更頻繁的移動困境:得要不停換工搬遷、得要小心謹慎躲警察,當然也要小心同鄉或是台灣人的檢舉,畢竟一被抓到就要被遣返無法再來台灣,當初來台借的三到十五萬仲介費能怎麼還?在家鄉等待金援的家人該怎麼辦?由此看寶枝或許是過於樂觀與單純了,太輕易和鄰居王太太交心;再者做看護的逃跑移工,多亦不會與雇主同住,以此保有自己以逃跑換來的工時空間。【3】

但這些「樂觀」也和《微塵・望鄉》的取向有關,若其名稱看向的是人作為宇宙中尋找落點的微塵的歷程。是以編劇詹傑說:「透過戲劇,觀眾開始能夠感同身受這群與我們如此貼近的可愛陌生人,明瞭他們也如同你我一般,需要堅強地面對生活裡的喜怒哀樂與各種挑戰。」【4】因此本戲以對「家」的情感做包裝,由此和觀眾產生連結並與馬莉莉產生共鳴,再藉由帶入台灣移民階段的軸線,讓馬莉莉回到「母國」──母親的國度。是以本戲也使用了很多越南語,以「母語」去追思回憶,阿春與莉莉的越南名、越南兒歌與越南故事,一次次由聲的音響與質感形塑另一種文化多樣。飾演寶枝的劉毓真在越南腔的學習上亦令人印象深刻,著實讓語言的聲情──越南與越南語、越南語與中文、越南語混中文等層次立體,同時也鬆動了字正腔圓的語言正統觀,並展現文化混合的生命力。

越南語與中文夾雜的阿春照顧著小女孩的偶,時間的另一端寶枝也夾雜著越語和中文照顧著由偶呈現的莉莉父親。在人偶關係中,偶做為被照顧者與被施予連結者,女性則做為照護者與情感支持,但若看向整體結構面的話,真正的「偶」又會是誰?雖然《微塵・望鄉》選擇以感性渲染,以情感帶莉莉「回家」,但莉莉個人的問題真的解決了嗎?父親已逝無法再尋,關於母親也只剩下母國;而若看向新移民或是移工的處境,除了情感面沒有其他施力點。當然,戲劇無法解決所有問題,但可以做為開啟認識的觸發。只是當南洋姐妹會自2003年起便以用戲劇去抒發與倡議時,2017年當劇場碰上移民,或許能有比「望鄉」更多的期待?

註釋

1、中華民國內政部移民署2017年8月資料。

2、中華民國統計資訊網「其他勞工統計」2017年9月資料。

3、關於失聯外勞,在越南移工阮國非案後有許多討論。近期此篇完整呈現移工逃跑結構問題:陳熙文〈仲介費還不完 台灣是移工的黃金之島或貪婪之島?〉https://udn.com/news/story/11601/2786448?from=udn-relatednews_ch2

4、轉引自張震洲〈無獨有偶《微塵.望鄉》 以奇幻詩意探討移人異鄉寫真〉。《PAR表演藝術雜誌》2017年10月。http://par.npac-ntch.org/activity_news/show/1509008484862462

《微塵・望鄉》

演出|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
時間|2017/10/27  19: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這齣戲從容緩慢,甚至在許多地方都以戲謔、玩笑似的方式表現,均是因為創作者非常克制地壓下了許多疼痛的傷口。克制不是不哭,她們也哭、也訴說不幸,但並不嘶吼、並不劍拔弩張,大多時候,她們更像接受了這一切,接受自己。(郝妮爾)
12月
18
2017
《喜妹夢遊仙境:兒童的焦慮劇場》通過生動的故事情節和互動式的演出,成功將孩子們內心的焦慮與渴望具象化,讓他們在觀賞過程中感受到成長的力量與啟發。這不僅是一場奇幻的冒險旅程,更是一段探索自我、面對困難與追尋成長的旅程。
10月
08
2024
在這次演出中,放大的劇場空間,使得導演與舞台設計必須改變觀眾的位置與視角,讓他們從視野有限的共乘者,變成了全知的鳥瞰者,不能參與,只能旁觀。
10月
07
2024
編導並未安排更流暢且有意義的換場,彷彿唱完一首歌,然後再下另一首的前奏,這齣戲就可以準備開始進入下一段,於是《織男・彼赫巫》大概就是十一首MV的歌單播放,不需要準確連結,也無法有效縫合、或是構成「一個」完整的敘事。
10月
04
2024
《織男.彼赫巫》作為一齣主打泰雅族的原創歌舞劇,但觀點卻與一般的戲劇無異,訴說應該尊重多元性別的差異,卻並未著重在泰雅族身上的異同進行延伸;講述了織布對於泰雅族而言無可取代的獨特與意義,卻也未就此解釋男性不可織布的緣由。
10月
01
2024
《夜燈》不僅僅作品本身小而精巧,連觀眾人數也是不到五十人,因為空間有限,在小小的坐墊上互相緊挨著,形成一種親密的觀賞經驗。
9月
25
2024
綜觀三齣作品,「尋死」命題的有效,基本建立在對於勞動現狀莫可奈何的絕對信任上。然而從勞動狀態、精神缺失到尋死展演,真正具有推演關係的僅有末二者,也就是各種精神狀態的缺失才是促成死亡的動機。
9月
24
2024
一小時上下的泰國廣播電台擷取引出了討論「媒體會如何形塑國族認同?」媒體甚至含括戲劇,劇中我們像在凝視整個泰國社會,然而追根究柢我們還是在觀看導演和編劇提供的虛構的真實,這樣的思考上的錯落感好像帶出一種後設的態度又或來回辯證的關係,令人不由驚喜 。
9月
18
2024
而在日復一日中,他們彷彿接受了這樣的荒謬,讓廣播裡的那些政策宣導、那些無理事蹟和振奮人心的言語,都納入自我的意識裡,將之整合。因此,當他們開始說話時,戲劇的主題便自然地被帶出──關於底層人民那些對於生命、性、宗教、權力與死亡的感悟與無力。
9月
13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