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梨園戲前衛的可能《摘花》
1月
09
2014
摘花(河床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659次瀏覽
盧崇真(東海大學社會系博士班生)

當意象劇場遇上梨園戲,究竟會迸出怎樣的火花?這恐怕是所有觀眾,在進場欣賞由河床劇團與江之翠劇場合作的《摘花》之前,心中最重要的期待。對已經擁有豐富劇場美學素養的觀眾來說,大概可以想像意象劇場和梨園戲,兩者之間具有某種「質感」上的親近性。然而,伴隨著期待卻又同時存在著一個不安的疑惑:這兩個身世背景和文化蘊涵迥異的戲劇類型,在一場「雜交」的過程之後,究竟會生出一個漂亮的混血兒?還是一個走樣的四不像?

看完戲之後,我相信分持兩派立場的觀眾,應該都有。企圖維護心目中的梨園戲原來該有的樣子,那是屬於品味之爭。但是我認為,《摘花》一作,為台灣劇場界帶來的,不是品味層次的問題,而是一個關於「前衛」的重新思考。

法國社會理論家李歐塔(Jean-François Lyotard)在二十世紀最後一個十年,探討「何謂前衛」的議題時,認為眼下藝術家應該肩負著回答「何謂繪畫」或者「何謂戲劇」的責任,雖然這過去應該是哲學家的任務;之所以如此要求,乃是因為藝術已經自成一個體制存在相當長久的時間,如果藝術家不能在創作時,對藝術體制的內部強勢─包括定義權和話語權─進行重新思考,那就不能稱為「前衛」。

二十一世紀第一個十年也已過去,我們正好就身在一個「美學風格美學化」的時代。好比今天的台北,任何一個週末,你都可以在任何一個展演場地,選取任何一種美學風格的劇場作品來觀賞。當風格成為一種品牌,那麼觀眾當然就要選取各自喜好的風味,並一再於欣賞經驗中獲得預期中的滿足。反觀《摘花》,它是一個十足的前衛劇場作品,我們恐怕不能得到正統梨園戲或意象劇場的美學滿足;在這裡,我們被提醒要去重新探問「何謂梨園戲」以及「何謂意象劇場」。

曾經有多少個河床劇團的作品裡,總會有個演員在舞台上褪去衣服,直到暴露為一個赤裸裸的身體。不完美的胴體,象徵一個被社會、文明、日常生活中多重堆疊而至扭曲崩壞的殘酷意象,這樣的意象就快要變成河床的專屬標籤,從而也幾乎快要失去它的殘酷性質。在《摘花》裡,我看到一個褪去衣服的小生,他/她身上的那套服裝,除了是蔽體的工具、還是男性身分的表徵、亦是文化傳統中的一個符號,隨著服裝一件件褪去,我驚訝地目睹著:一個劇場中的軀體,活生生由男性、轉而中性、多重性別、進而徹底變成女性的過程。這個過程並不靠身段、唱腔或任何表現性的美學形式裝備,於是,我又更進一步領悟了意象劇場大師Robert Wilson所說需要時間和空間才能去看見,究竟是何意義。

另一個相當特殊卻也容易令人費解的橋段,就是在舞台上,枯無劇情的敘事框架,單純由演員表演梨園戲的身段、同時以中文解說,看似南管賞析教學的段落。從單純的喜怒哀樂,再一步步堆疊出複雜情緒的敘事層次:喜悅、久別重逢的驚喜、兩情相悅的快樂、黃梁好夢;憂傷、荒腔走板的背叛、無濟於事的憂傷、世界終將毀滅。梨園戲最知名的莫過於模仿懸絲傀儡的身段美感,觀眾必須熟悉這層美學形式的表達門檻,才能進一步獲悉劇情故事的鋪陳。有一種矛盾,存在於程式化的身段和劇情敘事結構之間,當身段的程式性越穩固的依附於劇情敘事的必要性,身段的敘事能力就越可能被訓練有素的觀賞者所忽略。在《摘花》中,我看到了意象劇場的手法將梨園戲身段變成一個意象安置於劇場之中,不但使我重新領會了梨園戲身段說故事的能力,同時又將敘事的權利還給了觀眾。

台灣劇場許久不談「前衛」的意涵,在《摘花》中,我看到了重探梨園戲、重探意象劇場、以及重探前衛的可能性。

《摘花》

演出|河床劇團、江之翠劇場
時間|2013/12/29 14:30
地點|松山文創園區 四號倉庫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文字的描繪與言詮大於實際呈現在觀眾面前的效果。例如郭文泰裁切文本的架構,卻未能將兩個劇種接榫契合,當梨園戲嫁接到現代劇場時,郭文泰慣用以緩慢的動作來營造夢境氛圍,以不是實存的烏托邦空間,來掩飾如此不同形式劇種生硬組合在一起的尷尬。(葉根泉)
12月
30
2013
那麼,《月海書》不只是特定個人對於說故事的執著,對戲偶意象或不插電聲響的欲求,更是在沒有確切語言結構與意義框架可供遵循的物件劇場裡,如何憑藉各種質地的聲音想像挖掘和感受故事的努力。
12月
03
2025
《蝶變纏身》,提出劇場作為思辯入徑與方法,回到「人是病毒」或者「病毒是人」的終極挑戰中,當然是其來有自的;理由僅僅在於:觀眾內在殷切著這樣一道思索戲劇之於現實的光!
12月
01
2025
在當今世界,詮釋《馬克白》的作品難以計數,王墨林執導的《祭典・馬克白》倒是給出一個意外:無政府主義的訴求,在劇中脫自白大鉉之口。對於這個宣告,有關注他劇場實踐的人並不生疏,特別是他近年來關切日治時期的台灣思潮
11月
28
2025
《我,有一個問題?》的創作便是依循在這種心理機制下,試圖讓每個行動能夠在已知的日常與未知的奇異間,為觀眾創造一個不以結論為導向、保持可能性與可感知的世界。
11月
27
2025
儘管切入的方式不一樣,薛美華和鄭嘉音不約而同地從自身狀態出發,透過藝術創作,直視不再美麗的身體與生命狀態,在時序與創作上都經過時間淘洗,進入(創作者)的中老年,展現了長久與物件工作的從容與餘裕。她們享受時間、面對材質、創造空間、看見自身的狀態,然後融合彼此成物。
11月
26
2025
加冕禮成,除了至上的冠冕,馬克白又以垂落的破鑼為假面,不露真容地竊佔所有明日。但白大鉉告訴我們不必絕望——表演雖一度弄假成真,但舞台與演出早已設下時限,冠冕由塑膠所製、銅鑼既不能重圓,權力者當然不能永恆在位。
11月
19
2025
全劇的短景皆以相對輕薄的篇幅展演,可見演員不斷於不同角色之間轉換的功力,篇幅的短促卻使人難以得到深刻的印象,同時也較難深入理解角色內心,以寫實表演為基底的處理手法,似乎難以讓這些現象的荒謬性成為真正的奇觀。
11月
17
2025
《寶島一村》不僅是一部關於眷村的戲,更是一場關於「如何再現歷史」的劇場體驗。它讓觀眾在回味與疑惑之間,重新經驗歷史作為一種活的行動——可被身體感知、也可被再度想像。
11月
14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