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長長黃磚道《阿茲大地》
1月
21
2014
阿茲大地(A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179次瀏覽
白斐嵐(2014年度駐站評論人)

不管是和龍捲風一同降落異鄉的桃樂絲、或是唱著《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的茱蒂.嘉蘭,奧茲/阿茲國似乎總是代表了「另一個世界」,一個夢想會實現、困難會不見的「另一個世界」。由A劇團所製作演出的《阿茲大地》也是這樣的「另一個世界」──另一種形式的音樂劇(a cappella人聲音樂劇)、另一種演出場地(擠滿觀眾的溫馨咖啡館)。

既然走出了正統劇院,採用了有別以往的演出形式,遊戲規則也就得在一開始先建立。「究竟誰會走路走到一半開始跳舞,說話說到一半開始唱歌?」這早已是每個音樂劇演員需在表演上克服的寫實關卡,但對於A劇團的《阿茲大地》而言,即便是奇幻如阿茲國,還是得想盡辦法為觀眾理出一條合理又不突兀的黃磚道。畢竟,有誰會說話說到一半開始模仿樂器的聲音,又有誰見過舞台上的演員還要拿著麥克風講話?於是,在觀眾進場時,只見演員以a cappella形式唱出「請關閉您的手機與電子產品…」的演出小叮嚀,讓觀眾熟悉「唱出口」的訊息;故事跟隨著闖入的桃樂絲開場,阿茲國蜂擁而上的媒體記者,手拿麥克風將這位外來者團團圍住,在嘲諷「鬼島」反智媒體文化的同時,為「麥克風」建立了合乎劇情的亮相。此外,在塞滿觀眾的咖啡館內,硬是從中開了一條狹長通道作為舞台,也為貫串全劇的「黃磚道」建立了其空間符號。

在這一連串巧妙設計的遊戲規則中,我最喜歡的設定來自於桃樂絲看似無厘頭的一句自我介紹:「我叫桃樂絲,桃子的桃,絲瓜的絲。」漫不經心地用這兩樣台灣人熟悉無比的農產品,把故事從有著龍捲風與大草原的美國中西部,拉到了親切日常的時空背景中,瞬間與台下觀眾建立連結。這麼一句輕描淡寫的文字聯想,背後卻是根深蒂固的自我認知,比劇情之後出現的任何時事指涉都還令人感同身受。

《綠野仙蹤》原作以「黃磚道」和「回家」等主題,點出了青少年面臨成長困境的自我追尋,而這無論在俄亥俄還是在台灣,都能引起普世共鳴。但《阿茲大地》將主題深掘,清楚地連結了「自我追尋」與「原生家庭」之間的關係。陪著桃樂絲上路的黃磚道三劍客,各自有著自己的煩惱(正如原作所記),「原生家庭」因而提供了問題的解答:稻草人沒有腦,是因為媽媽只喜歡聰明的姐姐,連帶著也懷疑起自己的能力(想必是華人家庭毫不陌生的「個案」);獅子成長於家庭暴力的陰影下,不敢為媽媽挺身而出抵擋施暴的父親,於是從此變得膽小;無法原諒媽媽外遇的錫人,從此也失去了寬恕人的能力。伴隨著音樂中潛藏的兒歌,如「走,走,走走走,我們大手牽小手」或是「我的家庭真可愛,幸福又安康」(皆只以純音樂無歌詞形式出現,有時則埋伏於劇中歌曲之伴奏中),暗示了「黃磚路」正是一條回家之路。我們都要勇敢地回家,面對與家人之間的問題,才能跨出腳步實現夢想。

不過,也許是受限於a cappella合唱形式,鮮明的角色設定(除了桃樂絲一行四人之外,還有懦弱無能的阿茲王、否定自己的壞女巫、以及高聲唱著「相信自己」鼓吹性別認同的田鼠女王)並未完全反應在音樂上。劇中幾首大合唱遠比獨唱樂曲/句出色許多,不知是否是在歌唱層面受到表演和走位影響下,顯得綁手綁腳,自信不足(在沒有伴奏的輔助下,一邊還要維持和聲和節奏的準確實非易事)。相較之下,直接從音樂發展出來的角色個性就搶眼許多:配角如詐騙集團如唸唱般的罌粟花小姐(呼應了詐騙集團常見的特殊腔調),主要角色則有不會說話只會唱著節奏低音的錫人。此角色的金屬質感搭配a cappella中的打擊聲部,讓它成為音樂上極為搶眼的存在。可惜後半段他開口說話/唱歌後,反而和其他角色無異,失去了原先的驚喜。

在諸多根據原著角色平反或發展的情節中,西方壞女巫是最令我感到困惑的一段。有百老匯音樂劇《Wicked》翻案在先,《阿茲大地》的處理卻顯得略為隨便:壞女巫為非作歹,是因為長相讓她自卑,但其他角色卻在發現西巫長得很漂亮後釋出善意,西巫更在長相被稱讚後改邪歸正。我不禁納悶,如果拿下面紗的西方女巫依然不討喜,故事還是會一樣走向幸福結局嗎?

儘管可見《阿茲大地》以當代時空背景重新詮釋經典角色的企圖,但全劇過多的時事梗卻成了一種干擾。這些充斥在我們周遭的政治社會事件,就像是小圈圈內心照不宣的玩笑話(inside joke)般一再轟炸,不見任何更深刻的發展性,似乎只剩下博君一笑的小聰明,反而模糊了劇情焦點。若說《阿茲大地》有潛力發展成一齣在文本、音樂上更成熟的音樂劇,這些用過就丟的時事梗絕不會是A劇團需要帶上黃磚路的包袱。

要在咖啡館演出a cappella音樂劇,《阿茲大地》想必的確走過長長一條黃磚路。我特別喜歡每當角色要開口唱歌時,從小背袋裡認真且慎重地拿出麥克風的那個時刻。在那瞬間,麥克風不再是舞台上尷尬的存在,而成為進入魔法世界的神奇開關(當然,個人認為這個片刻絕對有更「儀式化」、更「煞有其事」的發展空間)。既然避不掉的,就勇敢處理它吧──我想這也是阿茲大地的精神所在。

《阿茲大地》

演出|A劇團
時間|2014/01/18 20:00
地點|A HOUSE(台北市)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這戲從「嘲諷現代社會」到「相信自己」,結尾感動卻又有些抓不住焦點與頭緒,我想或許都因一切漂浮於語言之上,但在戲劇動作卻有些迷失所致。(方姿懿)
1月
22
2014
《暗戀桃花源》除了反應當時劇場環境,也是大時代下的縮影,屬於台灣早期時代的深刻記憶。新世代觀眾在已知/未知劇情(如00後出生的我),或者不清楚歷史的原型背景下卻仍能被感動,在三十九年後的今天,觀眾如何與前人、歷史連結,甚至情感共鳴
6月
02
2025
即使情感動員對於政治行動來說是必要的,但劇場作為美學與技術協商的創造性實踐,除了強調意志的勝利之外,是否能容納行動中的遲疑、掙扎、甚至悔恨,這些難以被「啟蒙」敘事收編的真實情感?
6月
02
2025
卓家安透過單人讀劇的形式,喚起一段跨越世代的文化記憶與身分認同的協商旅程。作品以一把在舞台上「不在場的在場」的獵刀為核心意象,編織出當代原住民在都市與部落文化間穿梭的複雜經驗。
6月
02
2025
本次的新人新視野主打創作者自身的技藝,以魔術、乩童與小丑的身分進行實驗,那麼最令人感到好奇的,自然是這些形式如何有機地與各自的表演結合,而不只是一種裝飾性的點綴。
5月
29
2025
它的開創性或許不在於再現的政治正確,而是,在演員一轉身、一抬手、聲帶一緊的那一瞬間,我們看到酷兒主體的乍現──那些轉瞬、飄移、尚未完全進入特定角色的眼神、聲音、姿態
5月
27
2025
杰哈與朵琳的雙聲對話,使得故事的形狀被重新構建,讓我們在這段跨越半世紀的關係中,看見思想的碰撞與生活的協商,聆聽對愛情本質的深刻探問,感受死亡與離別所激起的深沉情感。
5月
22
2025
儘管在問題的揭露上,《奧賽羅 2.0 / 3.0》出色地透過這些形式而成功提問,但作為一種本身也具有著悲劇性色彩的實驗,它也無可避免地在這樣的自我檢討中,具有著宿命論式的困境。
5月
19
2025
這場畢業製作最珍貴的饋贈,不在於它駛出了多遠,而在於它讓我們聽見:在那個被貴族遺棄的孤島上,卡利班敲打鐵鏈的聲響,正與觀眾席中此起彼伏的呼吸,漸漸匯成同一片潮汐。
5月
18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