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郭璉謙(南臺科技大學通識中心助理教授)
原著是種情花毒
原著與改編難免陷入一種宿命糾葛──較勁,從鳥瞰到蟲視。音樂劇《搭錯車》同樣難逃此糾葛,於是在盛讚之虞,也引來閱聽眾唇天口地評高下 。【1】
對於閱聽眾,原著可能是種「情花毒」。金庸《神鵰俠侶》創造出「情花毒」──情花莖上遍滿小刺,被刺者一旦對思念之人動情,便會內心劇痛。若中了原著的情花毒,因愛深責切,對改編不盡滿意,乃至心痛。《神鵰俠侶》的情花毒,有斷腸草可解;原著情花毒,斷腸草難尋。因此,在觀看音樂劇《搭錯車》,時時提醒自己,這是《搭錯車》的平行時空版,切莫陷入電影版的經典印象並觀想雙方差異。
血型不符的劇配歌
全劇採用綜藝節目很常使用的劇配歌(且要有舞群),但正如《大家都想做音樂劇!》中的第二道選擇題「Jukebox或是原創歌曲」所揭示的窘境──歌曲選定與人物設定、劇情鋪述,是否有扞格之處?這在《搭錯車》中幾首原創歌曲不成問題,如〈鬥〉、〈天后與玩偶〉、〈其實你並不需要我〉、〈最後的晚餐〉,與人設、劇情捏合恰當,而〈我曾擁有過〉、〈搭錯車〉的肺腑之語、曲韻之情,足可傳唱。
與之相較,選配電影《搭錯車》與叮噹的經典唱曲,有時因血型不符,與劇情相斥,如亞叔與芝蘭合唱〈牽手〉,但此前二人情愫未見鋪述,反成為唱〈牽手〉而編排的劇情,加上亞叔忽然一句「我知道妳一直對我很好,可是我不能對不起阿明他爹啊」,徒增尷尬。阿美〈酒矸倘賣無〉唱到「雖然你不能開口說一句話」,但亞叔分明善於用口說/演唱吐露情意,實在突兀。最顯而易見的血型不符處,即是阿美夢想摘星的堅持,搭配〈離家出走〉、〈親人〉、〈一樣的月光〉、〈我是一隻小小鳥〉,讓阿美的人設轉向大家都需要成就她的任性,然後又抱怨自己不夠幸福。此外,歌曲與演出場景恐會幻化另類遐想,如時君邁與阿美雨中對談,一曲〈請跟我來〉及其離場姿態,以及當亞叔去世後,身著白衣在高處登場,全場大唱〈感恩的心〉,皆有種難以明說的怪異感。
最大公約數
上述問題,在綜藝節目常用的劇配歌,早已斑斑可見,然《搭錯車》透過高明的製作策略,將之極致縮小,並尋求最大公約數。首先,模糊時空,讓海內外各年齡層的觀眾不會產生時空隔閡,不須背景知識,即能快速進入劇場氛圍。其次,廣納叮噹、陳乃榮的粉絲,以及慕名《搭錯車》或是好奇改編的閱聽眾,藉此帶動票房。最後,也是至為重要的策略,即是朗朗上口、耳熟能詳的歌曲,儘管明知血型相斥,但能滿足視聽娛樂、牽動觀眾情緒才是上上籤。多數人不在意歌詞與劇情的黏合度,只要動聽即可,最好讓觀眾落淚、口耳相傳,畢竟散戲後,觀眾放大歌好聽、戲動人、演技佳,但會縮小劇情脫落(阿美身分被揭穿後,如何發展?)、配歌突兀。
火宅安生
然而,欲在火宅安生,沾得法水,得依賴此等最大公約數發揮效用。
《搭錯車》以一首開場歌〈我曾擁有過〉,經由劇中七位主要角色輪番獻唱,概括各人故事;同時,〈我曾擁有過〉也為全劇立定主軸──「不是命運的對手」、「為何幸福變成一錯再錯」。全劇鋪述各人的努力、奮鬥與忍耐,試著抓住夢想與幸福,不論是想安於現狀(如阿明),抑或渴望摘星(如阿美、時君邁)、乃至力拼翻轉(如沈妮)。但試圖「運命」偏成「命運」,選擇未必帶來好的轉變,奮鬥未必符合期待,還勢必有所犧牲,阿美與沈妮是很好的參照組,前者放淡親情愛情與友情,後者奉獻肉體與降損名聲。
全劇角色有個共通點:回顧美好過去、瞻望明亮未來,現在卻是火宅人生。劇中沒有人是快樂的,全被命運推著走,誰都無法掙脫,「我命在我不在天」的吶喊全然無用,反而悵嘆「長恨此身非我有」。或許是因為抵擋不過命運的無情輾壓,才能榨出悲情苦油,故當阿美認真面對內心缺憾、亞叔終結艱苦人生,接引〈酒矸倘賣無〉與〈感恩的心〉,演繹文學是苦難的化身:劇中人物不服膺宿命,但即使拚搏也不是命運的對手,可人生啊就是這樣,錯過一班又一班的列車,日子終究得過下去。
於是,閱聽眾在曲終之際流下共鳴甚或懺情的淚水,身處火宅,仍祈安生,而《搭錯車》就這麼口耳相傳,並開到第34站!
註釋
1、如許天俠〈悲劇身影的時代淘洗:《搭錯車》〉,20180727,表演藝術評論台。文中提及「音樂採取事前預錄方式處理,透過喇叭傳送,音質略顯乾扁」,這還是得回歸演出場地,我曾於高雄衛武營歌劇院觀看《搭錯車》,聲音飽滿乾淨又貼耳,但本次於臺南文化中心演藝廳觀看時,反覺得音樂聲量過大且渙散。
《搭錯車》音樂劇
演出|相信音樂
時間|2023/06/25 14:30
地點|臺南文化中心演藝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