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空間與沈浸式聲音的分離《在棉花田的孤寂》
11月
26
2018
在棉花田的孤寂(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李佳曄)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331次瀏覽
羅倩(專案評論人)

沈浸式聲音劇場《在棉花田的孤寂》,十一月二十二日晚上首演,開演前半小時,觀眾以證件領取耳機稍作等待,雨冷得令人分心。八點整準時開始。演員徐堰鈴開車進生活廣場,下車走到廣場中央外側,王安琪則是從戲劇院一樓一號門門口朝向徐堰鈴走來。從廣場到戲劇院二樓四號門外車道,都是演出的空間。濕冷的雨隨演出不斷灑落,越下越綿密。多數觀眾還是穿著雨衣撐著傘緊跟著演員腳步在廣場上移動。兩位相當優秀的演員,如果不透過視覺觀看,只聽耳機裡的聲音,也能透過聲音感受到她們對語言與人物角色的掌握能力,聽覺極具戲劇張力。

法國劇作家戈爾德思的當代經典劇本《在棉花田的孤寂》於1987年首演。法國導演羅蘭‧奧澤(Roland Auzet)將原本兩個男性角色改由兩位女性詮釋。【1】劇本中只有兩位角色:「商人」與「顧客」,透過「買」與「賣」談人的慾望——無形的或有形的物質型態。由兩位角色極富哲理思辯的長篇大論構成,被視為演出與詮釋難度極高的劇本。

演出剛開始不久,就開始感到視覺與聽覺的分裂。聽覺很親密,但視覺卻一直拉扯主體脫離沈浸式的狀態。雖然觀眾在演出中的確處於相對自由的狀態,可以緊跟演員、在遠處旁觀、隨意走走,或乾脆坐下來聆聽聲音都可。但文宣強調的「意圖探索觀眾在移動之間,產生的視覺與聽覺感知,如何成為公眾區域親密氛圍的構成要素。」【2】對我來說,公眾場域的親密氛圍並沒有建立,也沒有打破公共場域與私人領域的疆界。與其說是耳機竊聽慾望的對話與私語,不如說是相當顯而易見的觀演關係。戴著耳機偷看偷窺偷聽的感受性相對微弱,觀眾明目張膽的圍繞著演員,雙方在開放式空間形成互不打擾的默契。竊聽的感覺並未建立,而是相當明確的在看在聽一齣移動式的聲音劇場。

在城市的街道上,兩位角色在人群中突然視線相逢的感覺,在生活廣場實無法建立。戲劇院作為表演空間的特殊性,與劇本所指向的城市感差異極大。且這個開放式的公共空間,被龐大顯著的觀眾群佔據。建築大廈與城市的街道感,消弭在戲劇院輝煌宏偉的建築下。開放空間中的人群,大部分都是看演出的觀眾,少數路過的民眾也不會踏進廣場。將作品原本想打開的場域的開放性、人在都市遊蕩的偶然性,都直接轉換成特定時空的觀演關係了。

在視覺的去偷窺狀態與聽覺感知的絕對清晰下,聽的私密與看的偷窺兩者背道而馳的遠離,反而形成眾多帶著耳機在廣場的個體呈現各自真空與彼此隔絕的狀態,有人開始滑手機、分心。換句話說,視覺場域呈現的開放性與聲音沈浸的私密性兩者並無法契合在一塊,觀眾的視/聽感與場域三者各自獨立。

想起今年5月的澳門藝術節,卓劇場藝術會亦演出戈爾德思於1977年寫就的劇本《叢前黑夜》(Night Just Before the Forests),臺灣譯《夜晚就在森林前方》。由愛爾蘭導演Sinéad Rushe與劇團共同創作,導演把法語翻成英文,多位不同國籍演員共同以英語與粵語演出。但每當獨白說到切身之處,母語反射性地脫口而出。聚焦於移工的非地方(去中心)、非工作與非身分,關於外來者與國家的自我認同,很自然地透過眾聲交疊,將獨白思緒直接打中觀眾的聽覺皮膚。【3】

最後,戈爾德斯的劇本大概就像夜晚這場下得沒完沒了的細雨吧。雖然說劇本的主題是在談一宗正在且尚未被完成也不知道是否完成關於交易的對話,劇本在許多各自表述的段落中似乎關聯性不強。但在場域中的兩位演員卻有相當多情感與肢體的互動,形成話語理性疏離,肢體卻豐富盈滿的接受狀態。若選擇不看演出待在角落,好像變成只需要聽就好的狀態。若跟隨演員移動,似乎也無法從兩人服裝與肢體互動看出其身分差異。演出雖然選擇忠於原本,卻也無法透過聽覺或是視覺觀看掌握更多細節。比如在文本中提到的幾個核心:日暮時刻、國境之內的陌生人、階級與貧窮,或是最後談到作為掩飾或扮裝的服裝,甚或是劇本文字底下的同志情慾暗湧。【4】這些劇作家關注或透露其獨特性的部分,在演出過程中幾乎是無法捕捉的。在臺法共製《在棉花田的孤寂》中,對於劇本的詮釋與表演手法的選擇,似乎將重心完全放在開放空間與沈浸式的聲音上,對劇本議題性的關注,相對的並不突出。

註釋

1、羅仕龍訪問、翻譯,〈法國導演暨音樂家羅蘭.奧澤 在對話中 探尋無所不在的慾望〉,《PAR表演藝術》311期,2018年11月號,頁39。

2、「⋯⋯將文本置於公共空間,邀請觀眾戴上耳機,竊聽交易現場,隨著買賣雙方的交互詰辯,遊走在夜晚的街頭。觀者一方面感受開放場域的不確定性與緊張感,一方面聆聽從耳機傳來的私密對話,意圖探索觀眾在移動之間,產生的視覺與聽覺感知,如何成為公眾區域親密氛圍的構成要素。 」(文宣節錄),網址:https://reurl.cc/L7Vv4,檢索日期:2018/11/23。

3、第29屆澳門藝術節官網,節目介紹。網址:https://www.icm.gov.mo/fam/29/cn/content/3059/,檢索日期:2018/11/23。

4、楊莉莉,〈「強迫慾念有個名稱」—論戈爾德思《在棉花田的孤寂》〉,戈爾德思(Bernard-Marie Koltès);楊莉莉譯《戈爾德思劇作選》,臺北市:桂冠,1997,頁241-260。

《在棉花田的孤寂》

演出|羅蘭‧奧澤 、徐堰鈴、王安琪
時間|2018/11/22 20:00
地點|國家戲劇院 生活廣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此刻往左走,可能就會跟演員相遇,這時候往哪個地方去,或許就會再遇到她們。這僅是觀眾選擇的私人趣味。重要的是兩位演員在空間上的拉鋸,如何讓語言產生視覺化的距離。(劉純良)
12月
10
2018
本演出的視覺元素比重卻仍相當重,不論演出者的表情、動作,或演出場地一面是中式建築,另一面卻是高樓大廈,還有演出後段表演者在國家戲劇院門口穿梭的橋段中,都顯出大量需要視覺輔助,而光靠聽覺無法傳達的訊息。(戴碧持)
12月
04
2018
在那個當下,我們對聽覺(耳機中的聲音)與視覺(兩位演員的表演)之聯結的渴望,就是一頭慾望的獸,對於能夠觀賞到「完整」的一齣戲,是獨屬觀眾們的債。(郝妮爾)
11月
30
2018
如果說在劇場重現歷史情境,應要能凸顯劇場作為敘事途徑與形式的獨特性,那麼「女性角色」也是如此。如前所述,《國語課》大致疊合謝曼春與周足彼此之間的女女情愫,以及啟蒙/覺醒的抗爭關係,不過卻也未賦予這兩條關係線足夠鋪陳與連結,因而互相削弱。我們似乎無從得知這兩人為何對對方產生好感,又或者,這樣若有似無的親密關係,是否承受某種程度的社會壓力。
12月
18
2025
當曼春高唱反抗歌曲並昂首闊步迎向一片震撼紅光,演出以動人的視聽美學營造對革命先烈的致敬。但諷刺的是,之所以能在美學上被加冕為烈士,恰恰是因為曼春棄守政治理念、棄守她的組織。沒有組織的革命理念如何落地?敘事避而不談的,只能依賴最終壯烈的劇場調度做為美學與情感上的補償。
12月
18
2025
當劇場的敘事由地點和敘事者串聯,每一段歷史被切分散落在各場,敘事時間與現實時間不同步,而是不斷重新回溯與前進,似乎也同時讓時間的經緯缺乏清晰的理解路徑
12月
17
2025
《當亞斯遇見人魚》在當今許多以敘述障礙特質為主軸的文本中,藉由大眾化的音樂包裝,使得本作不侷限於「障礙展演」,更廣泛的討論了人性面對自身差異、生命失落時自然產生的情緒。
12月
17
2025
正因為如此的劇情安排,讓整齣劇有喜有悲卻不脫離白色恐怖時期的主題,使得觀眾時而笑時而哭,反覆在情緒中做轉換,不因為議題本質的關係而限制整體劇情氛圍的營造。
12月
10
2025
正因橫跨十年的時間距離,使這次重演成為一次帶有回溯與再感受性質的觀看經驗。從戶外野臺轉進劇院鏡框,《釧兒》所面臨的,已不只是形式更新的問題,而是如何在被收束的場域中,重新喚回原本屬於角色間的情感動能。
12月
10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