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的繪葉書》結合演唱會與劇場的演出,喚醒民眾關於戶外同樂的記憶,那夏夜三五成群至公園乘涼餵蚊子,時不時還傳來小孩淒厲哭聲的有趣體驗。
故事以阿香的告別式,亦是她餐廳的最後一晚開場。她的兒子南生、孫子國暉為她辦了個歡送會,請了樂團來唱歌。隨後國暉在整理阿香遺物時,卻發現一疊寄給阿香的明信片(繪葉書/エハガキ)上,署名不是阿香唯一談過戀愛的外公。由此,國暉展開一連串由屏東到臺北,再至臺灣各地的日本時代旅程。陪伴國暉旅程的則是他的年輕祖母阿香……。
乍看之下,劇本其實極為鬆散與隨興。國暉莫名地展開了時空穿越;一般在電影中會被大做文章的「時差」問題,則彷若不存在,國暉自然地融入歷史時空,日語、華語與台語完全沒有溝通問題,更與年輕阿香成為好旅伴。劇末,阿香的秘密戀情亦是重重提起,輕輕放下,解謎無關緊要。
然而,種種不合理以現場大多數觀眾的反應來看,同樣不重要。要求劇情的邏輯與合理,背後的西方現代戲劇視角根本上不適合本劇。
在以貨櫃佈置成的舞台上,陳昇與新寶島康樂隊以自己真實身分前來阿香的「餐廳」此假想空間演唱時,事實上已經為本劇虛實交錯的主弦律定調。戶外觀賞的現實觀眾,同時亦是阿香告別式的參與者,是日本時代哥倫比亞唱片公司新曲發表的聽眾,也是戲院觀眾。國暉時空之旅帶出了傳統戲曲「事隨人走」的美學思維。演出不為故事合理,而是聚焦於人的情感上。人在,戲就在;情真,戲就不假。
也就是說,《阿香的繪葉書》演出是為觀眾召喚日常生活不容易見到的景觀,由國暉擔任臺灣懷舊的導演,搭配以投影變換場景的舞台,由較為人知的古早小吃店為旅程啟點,再轉移置至戲曲的舞刀耍棍、默片的電影辯士等相對冷門題材的模擬。展演不為故事,而為景觀,因此默片演出需要搬至舞台的第二層,藝旦的演出需要幕前獨唱,以確保演出景觀能填滿觀眾的感官。展演不只為景觀,更為歌曲。陳昇與新寶島康樂隊不時插入,完全無關時空更迭的歌曲演出負起串聯全劇的任務,誘使觀眾沈醉在自身關於陳昇與歌的回憶和感情中。
這般幻覺是劇場的怠惰?還是對於陳昇無止盡的崇拜?或許兩者皆非。
《阿香的繪葉書》演出以「死亡」開場,以構建的回憶與現場live演唱串場,再以眾人與陳昇同唱《愛你一萬年》結束。歷史記憶與當下體驗在展演中同時建構,死亡與歡樂則經由劇場景觀產生共時性。此劇場無法製造出洗滌一切的儀式空間,讓觀者能傾倒內心黑暗重獲自我;亦不能成為讓參與者忘卻一切煩惱的嘉年華。其戲劇結構的「漏洞」事實上正好折射出訴說臺灣歷史記憶之困難。臺灣之混雜既成為戲劇景觀的源頭,亦是逃逸的方向。《阿香的繪葉書》成為以演唱為核心的「鑑賞會」,使觀眾以置身脈絡之外的視角來欣賞臺灣,重要的唯有當下。展演的現時性變成單一的敘事,將歷史、記憶披以當下的外衣──陳昇與新寶島康樂隊。戶外演出更加強了現時的渲染力,圍繞著陳昇,小小的劇場情感共同體油然而生。
是的,舞台上,陳昇與新寶島康樂隊很棒;劇場內,臺灣的鄉愁反而更深了。
《阿香的繪葉書》
演出|動見体、陳昇與新寶島康樂隊
時間|2016/10/01 19:30
地點|高雄岡山文化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