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tra,意思是「線」,在佛教或印度文中是佛經或箴言。線,具有縫合的力量,可以聯想為一種化破碎為整全的神力。以Sutra為舞名,如假包換的少林武僧為表演者,心經吟唱出現其中,讓人觀舞時不自覺的以「禪」為觀舞之參照。Sutra首演於2008年倫敦,比利時編舞家西迪.拉比(Sidi Larbi Cherkaoui)在少林寺和武僧生活半年,共同孕育出此作。拉比的父母分屬天主教與穆斯林信徒,他則自述自己對佛家的儉樸、素食、規律的生活方式感到親切。或許來自拉比的性情,使這場西方遇見東方的合作能夠成功。
近年來,西方世界吹起一股生活上的正念禪修風,Sutra的演出與之相應。在台灣,也有不少舞蹈家以禪為主題進行創作。東西方編舞者對於如何展演、詮釋禪有不同的切入或抓取面向。台灣編舞者重視表演者身心狀態進入禪修的精神境界。有時,舞台上表演者的身體經驗遠遠超過一般沒接觸過禪修之人可以感應與體會的境界,使得台上與台下的交流有某種程度上的隔閡。對台灣舞蹈界,Sutra帶給我們的啟發是,拉比以一種鮮明清晰的舞台展演,詮釋一個難以言說的主題,開啟我們觀禪、悟禪的另一種想像。特別是以Sutra-線,為舞名,引導觀者觀舞時留心舞作中各種元素的結合,與作品的編排鋪陳。
舞作的開場似乎揭露了之後將會發生的一切,其意象也有「萬物唯心」的趣味。舞作始於阿里.薩比特(Ali Ben Lotfi Thabet)與小沙彌面對面的坐著,像是對弈,也猶如對話或開示。擺在二者中的是小積木組,如同布置於舞台中央的大積木組。當薩比特開始舞動他的手指時,舞台也出現一位武僧在大積木台組上揮舞著長劍。這時,薩比特手指的動作與武僧飛舞的長劍運行一致。這個類比,使得武僧的行動猶如薩比特的內在精神世界。薩比特雖然安靜坐著,只做手部動作,但我們卻看到其內在的波濤洶湧。在舞台畫面的對比下,我領悟到精神世界(意識/心)的活躍與快速,要勝過肉眼所見之表象。如此,拉比在一開場即呈現佛家強調意識(心)層面的重要性。以萬物唯心做聯想,與薩比特相對而坐的小沙彌,就不只是一個他者,而是薩比特內在的一個自己,他與內在的小孩對話。順著這樣的邏輯,觀者如何詮釋這場舞作,即反映出自己內在的意識與心境。
拉比令人印象深刻的編舞方式,是透過「類比/反差」而成。舞作透過「一與多的類比」,彷彿要彰顯分裂的表象實則為整全的一體。例如,在一些段落中,武僧們以同樣的動作卡農般的輪流運作,好像是一人之多個分身,時而合一,時而分裂。道具的使用上,能容納一人大小之積木,在分裂、組合之際,也常呈現一對多的類比圖像。而反差的編創手法,運用於傳達「自由與局限」的意象中。例如,薩比特有一段舞蹈被侷限在木箱的狹小空間中,動作無法自由的伸展,對比武僧們多在寬大的舞台空間中武打,更凸顯他的侷限。以反差的概念聯想,薩比特一個西方人對比許多中國少林武僧,也是一對多的數字概念,與東西身體文化的反差。饒有趣味的是,音樂柔軟、抒情、憂鬱的質感,也反差著木箱筆直、方正、堅韌的特質,與武僧們剛強猛烈的動作性格。音樂與動作的對比,讓原本猛烈的動作好似被一層紗網覆蓋著,使得就在眼前的武術變得「朦朧」且有距離感。聲音與動作在節奏、質感上的差異,製造出不同於武術平時給人的震撼感。
對於熟悉中國武術的台灣觀眾,Sutra舞作中的武術展演並不特別引人驚嘆。然而,拉比對禪與佛家思想的詮釋與編創,卻能提供台灣舞蹈藝術界對此主題有更多的發想。當台灣表演者努力以自身肉體追求禪或空靈的境界,拉比卻以具體清晰的編創手法,透過一與多,分裂與整合等的類比與反差設計,詮釋眾生一體、萬物唯心的形而上之觀念。此饒富趣味的舞作設計概念,或許可以做為台灣舞蹈界處理這類主題時另一條出路的參照。
《Sutra空間》
演出|西迪‧拉比 (Sidi Larbi Cherkaoui)及團隊
時間|2015/3/7 19:30
地點|衛武營戶外廣場